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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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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敦煌(组章)

鸣沙山

城市的方砖,铺到了一群沙山的脚底。这座叫敦煌的城市,就是典型的沙城了。游人踩在铺得平阔的方砖上,双腿绑上橘红的高腰防沙鞋套,一个个神气十足:走啊,爬山去!男人墨镜牛仔帽,女人裹巾加长衫,他们就这样向着金子般的沙山,出发了!

而一队队骆驼,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驼头蹭着驼尾,驼尾牵着驼头,身上搭着颜色鲜亮的彩搭,双峰间托着频频挥手的傲娇者,叮叮咚咚,踩过方砖,向更远的沙山慢行。它们不愧叫“沙漠之舟”,一颠一摇,若涛若浪,颠而不倾,斜而不倒,沙山再高它敢攀,沙路再长任它行,走得荡气回肠。

头顶,蜻蜓模样的直升机一遍又一遍从沙山上绕过来,在城廓边缘的上空哇哇叫着:来呀,坐看流云似火,沙海更无涯!扇着透亮翅膀的滑翔机,以其灵活的机动性,哗啦啦一个俯冲,从云头直抵人们眼前的沙窝,眼看针一样插进黄沙了,突地头一仰,神速地来个旱地拔葱,又上了蓝天!玩的就是心跳,比陆上踩沙板、开沙车更自由,更风潮!

鸣沙山在哪里?有人说,飞机在吼,驼铃在响,游人在叫,这不是鸣吗!眼前这一片连襟的沙山,不都是鸣沙山吗!

当地人笑语,真正的鸣沙山,不是飞机、驼铃、喧声的和弦音,是风抚琴,沙伴唱,真正的沙子发出的声音。在这群沙山里,只有一山独有,喏,它就在月牙泉弯臂处,现在禁场着,不许人驼攀登,只许野风自由滑行。风是那山的白马王子,那山是一直唱情歌的公主。谁知道她唱了多少年,还要唱多少年,只知道她永远青春!

月牙泉

似美人眉,似公子佩,似书法狂人一笔提勾,似神仙笑岔后的一滴眼泪。身材修雅地躺在沙窝里,让四面沙山就那么宠着,宠成一首歌,宠成一阙词,宠成敦煌的一处奇观。

我不在白天来看你,让那些天下有情人起哄地唱:尕妹妹滴个大门上我浪三浪啊,心儿跳得慌啊……他们把所有肺腑里能储藏的语汇都搬出来,晒成一片片飘过头顶的白云,或聚首,或离散,或吁叹,再也拽不住那一丝丝被夕阳穿串的情意!

夜幕将一整天嘈杂的人声鼎沸抺去,一轮娇羞的明月初上,月牙泉,我来了!我来看你的朦胧,我来看你的恬静,我来看你的梦。

奇妙的灯光,让你呈现若梦若幻般的幽蓝,让靠近你的一坨建筑群,呈现雍荣华贵的宫黄。你的幽蓝,让我以为这是海的微缩;建筑群的宫黄,让我看到你出身的高贵。你和建筑群相依一起,就是一尊月牙状的天然易拉罐。一条插管一样折弯的路,一头插在沙山外,一头插在宫黄的建筑群里,这是启封处。请问,谁来吮吸你的精彩?诗仙李白?词仙李清照?还是我……

千佛洞

敦煌周围的沙石地,到处养不起绿,但莫高窟前面,养出几排粗大的白杨,躯干灰白,站姿很佛,枝繁叶茂,举着沙拉拉作响的绿。你抬头看它,它傲然;你歇在树下,它宏盖。是洞窟里的石佛们看着它们长大,还是它们看着石佛蹿高?问它们,它们只管伟然群立,默不作言。

白杨前,是不起眼的沙石断面,没感觉到有山的气势,连“危楼高百尺”都算不上,更别想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浑宏了,充其量像个崖。但,有了七百余个石窟的穿透力,刺穿了中国变迁史一千六百五十三年,这里面就注入了纵深感,储满了二千余尊佛的故事,储满了和尚传奇,储满了艺术震撼。再看被沙覆盖下的崖,就有了像其名字一样的魔性了。

如果没有讲解员,打开再多的洞窟门也没用。满眼石佛,满眼壁画,佛像所有的佛,画像星罗棋布的画,它们要告诉我们什么?再超级猜猜猜,也猜不出古人的心思。

两场电影算是启蒙吧。宽幕电影,告诉你莫高窟的身世;穹幕电影,带你领读莫高窟的壁画。电影起搏人的心跳,啊,好沧桑呀,这大漠深史!啊,好兀突呀,这石崖里的巨画!

再跟着妙龄讲解员,走上石梯,从一层到三层,听她从腰间取下一串玎珮作响的钥匙,挑出其中一把,对着对应洞窟门上的铜锁,叭答一声,推门,打柔光手电,入室,借光读彩,从密不透风的画中理出头绪,牵出故事,悟出味道,才惊叹古人智慧了得,把一崖荒石搞得这么复杂,赋予如此丰富的内涵,让飞天在飞,让琵琶反弹,让王子饲虎,让恶人成佛……进来就挪不动脚了,高处低处,都有故事在蠕动,在蝉变,有可能忽如一夜春风来,也有可能荫下蝉唱无边夏,还可能骇呔一声好个秋,更可能千山雪花大如席!

莫高窟,外观朴素,内观辉煌,几经兴衰,未成尘埃,美其名曰“千佛洞”。这,是沙漠里一颗珍珠,遗忘了它也存在,发现了它也沉默,阅浅了它不理你,读懂了它便轰动。谁知道它在坐等什么人的到来呢,我总是从一些佛面上,隐约看到凡素常人与王者的影子,这里面,有什么暗含与重叠么?

古阳关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早在童幼时,就朗朗而唱,背会了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小学里,弄懂了“渭城”不是陕西的渭南城,而是咸阳城;“阳关”,就是《阳关三叠》里的阳关,在甘肃敦煌。成人了,甚是琢磨诗中的“阳关”,颇慕名,去走一走看一看多好啊,怎么就西出阳关便见不到故人呢。

果然实现了愿望!在亥猪之年立秋后第三日,天气还算不错,薄云罩日,免了炸阳西晒,成行去了趟阳关。

概约出敦煌西南驰行七十公里处,有个古董滩,当地百姓中曾流传“风后滩头走,回家不空手”,意思是刮一场风,古董滩里就会暴露出新发现的汉代遗物,你总能捡到那么一两件。说明这里臧匿的“宝贝”之多。这里之所以“宝贝”多,抬头望,山头有烽火台,烽火台附近有石柱立诉,据说这就是“阳关”遗址了。

山不在高,有“关”则名。出关入关,都要发牒验牒,随行车马物资一并审验,当然会有种种小物什零配件的遗落了。当时人不在意,久而久之,历史堆积给后人的,就是一笔财富了。

古阳关所在的山坡整体偏缓偏秃,深色石砾遍地,空气流速偏急偏高,吹得人“大风起兮云飞扬”。山上偶遇几丛红柳胡杨向隅而生,葱笼茂盛,给秃山凭添些许生机。

站在空空无物的古阳关处向山下望,开阔啊!沙漠一片,绿洲一片,远山一片,云际一片。这里没有被现代文明侵占,原汁原味足些,让人顿生古沧之感。尤其烽火台处,台有残,山体破,却有蜿蜒曲折的五彩色。一面小坡的砾石直冒绿气,几道向远的斜梁上红黄紫褐黑数色相兼,艳阳下拍照出来,那才叫一个美不胜收,似五彩云霞附体,如能工巧匠笔绘。

阳关与玉门关相距八十里,可谓遥相呼应,形成军事犄角。在古阳关遗址不远处,2003年建成阳关博物馆和仿生阳关城,让游人体验一下汉代人是如何通关的。所谓关外关外,就是国门之外了,你想想,王维送别友人,岂不把盏一杯复一杯,劝君多饮知心酒,在国界这地方就任,谁没事老往这险地跑啥呢,因此,你能遇上几个旧交知己啊!

玉门关

离罗布泊湖心四百里。罗布泊,原有三条河流向其注水,疏勒河,孔雀河,塔里木河。现三条河,有的流不到罗布泊就干涸了,罗布泊当然只见风沙少见水。

广袤的戈壁滩上,一尊宽体石兀立,石上五个红字:玉门关遗址。石头西高东低,像一只老掉了毛的卧狮,向罗布泊张望着,它在看什么?看二千一百年前的繁华不再?看今日的潇潇秋风扫不动遍地石砾?真遗址在它正北一公里处,那是一座被岁月的牙齿咬噬得残缺不全的四方土城,城墙顶宽三米基宽五米,按当地人话说厚实着呢。土城开着西门和北门,里面空空如也,看不出任何诗意,外面包裏着一层又一层荒野。

历史行进至唐代,诗人王之焕向风而呼:“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悲悲切切,哀哀戚戚。现在人看玉门关,满眼沙石,疾风呼呼,赞叹古人说得对,春风吹不绿这儿的荒地。古人的本意却非也非也非非也,他是说,羌笛啊,你何须那样幽怨地吹,家乡距边关路途遥远,家乡的春风再劲,也吹不到这偏远的边关小城。

出北门,拾级而上瞭望台,嚯,放眼北望,不由吟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了,一片水草丰茂之地,走势自西向东,似律动,若群舞,是黄漠之中极其罕见的绿洲啊!难怪有清代诗人见左宗棠领兵密植左公柳,兴奋地高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读史明心。玉门关,汉时阻截凶奴入侵之关要,欲断其勇,先控其寥寥可数的水源,让他从罗布泊水丰之地奔袭而来,在风高气躁、弥沙稀水的沙砾滩驻足不前,将士煮炊无滴露,喂养战马无饮水,促其不战而败。

驴子孝

在玉门关旁不远处,有一座坟,坟前立有黑色石碑,这是谁人之墓,为何葬于此处?

上前细看,碑上书:“驴子孝墓”。令人骇然,这不是人墓,是驴墓?作何解?

当地人曰:有一驴母,育一幼驴,驴母病故,幼驴不舍,天天守母而不离不食,终饿毙。几年后,来一地质学家,闻听此事,澘然泪下,寻全母子遗骨,刨坑而葬,树墓,立碑,以儆效尤。驴皆如此,人岂输于驴乎?

于是,玉门关遗址旁添一新景,令人万非感慨。鸦有反哺之念,羊有跪乳之习,驴有孝母情怀……

天下之大,人从理念上优于动物,但在生活里万万不得不如动物,人不如驴,则越活越耻!有感恩之心,方有立身立德之本啊!

雅丹石

雅丹地质公园,为何叫雅丹?雅丹者,维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小土包,沙石包。

雅丹地质公园里,褐色的小砾石像经过天仙筛选过一样,大小均匀,天然铺地;黄色的沙石包在砾石滩异军突起,比比皆是,形成十分立体的群雕。这种视角上的反差,给人强烈冲击力。

公园里的沙石包,矮者二三米,高者十余米,小者如磨盘,大者如峰岭,有独立成景的,更有成群结队的,其壮观度,岂一个美字了得!

号称沙漠舰队的一组沙石包,首舰有乘风破浪昂首向前之势,群舰成百上千,列队整齐,如训练有数的超大航母编队,有的船体上舰岛、炮台清晰可见,有的龙首龙尾彰显民族特色,有的高扬满帆、挥师波涛之上……舰群浩浩荡荡,其威可慑魂也,其势可夺志也,其勇可一往无前也!

漫滩逼平,褐色若海,舰队在海中央劈波斩浪。检阅台恰在高处,登高望远,舰队尽收眼底。晨霞时节,舰体着红,富于国色;艳阳时节,舰体镀银,一派清利;夕照时节,舰体描金,盛世豪华!由于时差,雅丹石借阳气多变,故百人百叹:壮观!

在零星的雅丹石里,有孔雀开屏,狮身人面,侗族姑娘,石佛石马,等等。你只要有足够的想象力,在雅丹地质公园里,就会看什么像什么。这里有足够多的沙石包,供你以艺术家的角度欣赏。 

                            (《美文》201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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