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朝末年,动荡加剧,以“垂帘听政”闻名的慈禧老佛爷风光不再,国家到处屋漏偏逢连阴雨,而她屁股底下到处冒烟,坐,坐不安生;卧,卧不舒坦。着急呀,眼睁睁看着曼妙韶华越走越远,极不喜欢的老态龙钟蜂拥而上,她呀,还想再活五百年,却有那么多人咒她早死。
她闭上自封的佛眼,脑际走来一个抱负摩云的满族少女,唱着动听的家乡小曲,在恍若仙境的园明圆悠悠漫步。这个人就是年少的她,叶赫那拉氏。她是咸丰皇帝纳妃的女人,却久久没有见过皇上,像一只离巢的孤鸟,茫然不知所向。她与她的歌声,在园明圆漫无目标地飘来飘去。她渴望皇上,她在寻觅皇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咸丰皇帝在一个踏青的季节,游到园子深处,看到了黄柳似绦,看到了白鹭背天,听到了黄鹂唱三唱,听到了她勾魂的歌声,踏歌而来,哦,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上一见动心,记住了她,拥有了她。从此,她与咸丰皇帝相遇的地方,被赐予诗与远方的名字:天地一家春,供她专人独享。
她在天地一家春里,好不如鱼得水。在其他妃子都不争气,难以生育一两个阿哥给皇上撑撑门面的时候,她居然旱田种水稻,河豚孵小鸟,试看天地翻覆,与咸丰皇帝硬是轻巧地做出一个阿哥来!
母因子贵。她一步登天了,受皇上恩宠有加。于是乎,皇上连番加封,显示身份地位的皇家称谓,一路如绩优股直线攀升:兰贵人——懿嫔——懿妃——懿贵妃……圣母皇太后……慈禧老佛爷。这个女人红得发紫了,走路脚都不挨地了,向前一飘一飘的。若大的后宫由她飘,飘到东,飘到西,最后飘成西太后。
偏偏时运与她作对,晚清到了晚罄的地步,拿上破铜吹喇叭,怎么吹也不成调。慈禧优哉游哉的好日子不长,寝食难安的咸丰皇帝驾崩,长着黄胡子、打着万国旗的八国联军飘洋过海,开着威力十足的炮,端着百步穿杨的枪,噼噼啪啪攻入北京城。只会在恩宠下抱窝的她,哪见过这阵势,吓得仓皇出逃,一溜烟奔到西安躲清闲。等北京城洗劫一空,人家满载皇家御品,打着凯旋的手势扬长而去,这位老爷才灰溜溜地回来。进京一看,一座绝世的宫廷园林成了残壁破瓦,不忍目睹。园明圆,怨不怨啊,奢兴起来愈百年,破败萧条须一刻。
捶胸顿足也没用,毁了园子,赔了款子,丢了臣子,打了脸子。没有天地一家春了,慈禧老佛爷连个立牌位的地方也没有,可叹,可叹,皇家颜面扫地。一向争强好胜的她,咬咬牙,国难再当头,她也要荣华。住惯了宽敞奢华的园明圆,如今潦潦草草安顿在紫禁城,她住得极不舒服。
天天作梦,梦梦难圆天地一家春。无奈的眼神,无奈的长吁短叹,无奈的发脾气。国力衰弱、国防不固的教训,一度锥子一样刺疼了她,却没有锥她顽心一个大窟窿,天天滴血。养尊处优,好事来了抢,坏事来了跑,伤得突然,好得容易,她连八国联军的影子也没见着,不知道屈辱两个字由谁写。毁了一座园子,万万没有让她长住记性,快马加鞭,治理国家。她实在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稍有喘口气的太平日子,就瞎折腾起来,在万寿山复制园明圆。她要再造天地一家春的盛景。明知工程浩瀚,花钱如倾山,她一瞪眼:就修了,怎么着?我修固我在,我在固我修。
谁还敢挡在佛爷面前阴神谕?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满窗不敢有霞光万道,要假太监得假太监。大臣都是螳螂,挡得了轩辕巨轮么!修就修吧,只要她高兴。她倒是高兴了,霉运却接连不断了。修着修着,国库掏空,无一两白银上供啊!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天下雨下风下闪电,就是不下金银蛋。工程眼看要下马,慈禧拧巴着手绢,欺负老娘头发长见识短不是?还就老佛爷了,还就弄钱有道了!
“小李子,去,提军费来,修园子。”李莲英噗通下跪:“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八国联军的悲剧不能再重演。”“可!”慈禧老佛爷怒了,“我说了算你说了算?不去,留下项上人头!你有几个脑袋?砍一个还能长出一个?孙悟空再世?我倒想看看你在宫里上演神话故事。”
小李子吓得双腿像抖虱子,哪还敢还嘴,一溜烟地奔军机处去了,军费挪来修园子。老佛爷乐了:“这就对嘛,黄毛子冒险来一回,咱们赔得他下八辈都吃喝不完,他们脑残啊,还不依不饶,天天大海里搏风浪,嫌自己喂不了鲨鱼还是咋的?”“那是,那是。”小李子应允,“老佛爷圣明,叫他黄毛子有来无回。”“掌嘴!”小李子一脸蒙相,我哪说错了?你就说错了。叫谁有来无回呀?是黄毛子叫咱有来无回,回不了园明圆!小李子这才恍然大悟:“该掌嘴,该掌嘴,我忘了带大脑,说走嘴了。”
慈禧冷眼扫一遍殿下的大臣,“老佛爷圣明!”金銮殿里一片欢呼。背后,一片破口大骂之声:这老娘们疯了,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耗巨资修什么园子,供你个鸡大腿啊!小李子也在心里骂百八十回:败国娘们,你就不能眼光放远点,新修一个园子你就能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要真那样,设军队屁用啊,造军舰屁用啊!骂归骂,修归修,骂止不住修园子,修园子依旧到处挨骂。
贪大求阔,修着修着,军费也补不上大窟窿。没法子,得,叹口气,收工吧,“你们哪,没有一个替我分忧。”她十分不悦,“官袍穿得呼啦啦,银子都抖在地底下。抖来抖去,有什么用。”大臣个个闭嘴,多一言,惹一祸,由着她叨叨,叨叨够了,自个拿主意。“罢了罢了,”慈禧摆摆手,“弄个雏儿园子也是园子,长不成年,就让它幼着吧。”“老佛爷圣明!”大臣殿下跪了一地,小李子撇嘴。
寒风把万寿山呼呼地吹着,从头凉到脚。比计划大面积缩水的新园子,半是张扬,半是难堪。慈禧老佛爷游园,望着这个四不象,虽比不上园明圆里的天地一家春,好歹是个按自己想法修的豪宅,皇家气派还是有的,就叫颐和园吧。颐,颐养千年;和,太和吉顺;合起来,能颐养千年的太平吉顺的园子。
慈禧真是,能自个哄着自个乐。天下到处都不太平,传言满天飞,高高的宫墙也挡不住污言秽语。身边的太监宫女们成天在背后叽叽咕咕。她还颐和园呢,外面白莲教,大刀会,义和团呢。大家的不满和牢骚多多少少传到老佛爷的耳朵里,你总不能逮着一个杀一个,把自己身边的人杀完吧?杀完了谁伺候佛爷啊?忍一忍峰回路转。慈禧说:“我在心里给你们记着,送你们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等个机会。”
记着吧,记到死。一晃,又要过年了。慈禧老佛爷恨得牙痒痒,看身边谁都跟自己结仇似的,偏偏不能下一道旨令,统统治宫女太监们的罪。越是恨他们,越是离不开他们的伺候。那就心诛吧。她想到一个妙法,现在不是缺金少银吗?那好,大年三十吃饺子,一年有四季,包四个小金元宝在饺子里,我捏,我捏,捏住小人的嘴,看你们还到处胡说八道,扬我坏名!我捏,我捏,捏住自己的福,只有美满没有遗憾,气死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
除夕到,她领着同治皇帝的皇后和嫔妃们,还有看不顺眼的宫女太监们,下御厨,一起来包饺子。大家热热闹闹,一团和气。小李子看得清清楚楚,慈禧老佛爷的佛眼不住地一翻一翻的,放出冷光。这傻宫女傻小太监们,他们能看出个啥?一高兴,啥害怕都没有了,只顾乐颠乐颠地包饺子,玩新鲜。小李子尽量讨老佛爷欢心,让她慈眉善目一些。
慈禧坐正,被皇后嫔妃们簇拥着。慈禧也不避不躲,“看哪,金元宝包进去了,谁吃到谁有福气。”她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发恨:我让你们吃到个屁,谁敢和我抢,就定你死罪。她捏饺子边儿,比别人用劲得多,默声一遍遍重复:我捏,我捏,捏住小人的嘴,看你们还到处胡说八道,扬我坏名!我捏,我捏,捏住自己的福,只有美满没有遗憾,气死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
大家都不知道慈禧在发咒,还你争我抢:我要吃到老佛爷亲手包的金元宝饺子!我要吃到老佛爷亲手包的金元宝饺子!小李子不作声,眼神在说:想多活几年,就悄悄干你们的活,抢抢抢,抢魂哪!凡人只配包肉馅饺子。慈禧包的金元宝饺子,从外表看,和大家包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这就难办了,饺子煮好后,谁分得清哪个是金元宝饺子,哪个是肉馅饺子?
小李子颇动了一番脑子:不能够啊,这么皇族气息的饺子,旁人怎敢吃到?只有老佛爷一口一口把小人都咬死,再把福气全吃进自己肚子里,整个后宫才能安祥起来。旁的人,旁的人是人么?敢吃到这份特殊意义的饺子,还不自个送自个上绝路?不行,得想个法子。小李子主动提出运送饺子,在运送途中,他很私密地给四个金元宝饺子作了小小的记号。这样一来,饺子出锅,他能分辨出哪个饺子归老佛爷,哪个饺子归宫女太监们。
年三十的晚宴一开始,慈禧老佛爷心就不定:我能把四季福气都吃出来吗?我能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吗?可不能在今晚晦气!她在心里一遍遍念叨,一遍遍叮嘱:谁死也不能让我死,谁没福也不能教我没福。吃着吃着,皇后嫔妃们,太监宫女们,呼啦尖叫起来:呀,老佛爷吃到一个,老佛爷吉祥!呀,老佛爷又吃到一个,老佛爷福满乾坤!呀,老佛爷还吃到一个,老佛爷圣明!呀,老佛爷吃到第四个,老佛爷万寿无疆!
慈禧乐了,乐大发了:“我还是老佛爷不是,这样金贵的饺子,你们一个也捞不着吧?哼哼,佛祖显灵,捏住你们的嘴,捏住我的福分,我包圆了!”小李子在心里恶骂:臭德行,是我这个佛祖给你显灵了,没我操心,你吃到个毛!众嫔,众太监,众宫女不知真相,心里还一落千丈:唉,人比人,气死人,老佛爷在上,我们在下,天经地义,改变不了,天意如此。
这个规矩一立起来,年年过年照旧,包金元宝饺子。小李子也有粗心大意的时候,给金元宝饺子作记号,有一次作得不明显。饺子煮出来,他分辨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最后一只金元宝饺子。慈禧老佛爷催他快点,慌乱中,他凭第六感觉和自己臆测式的判断,挑了一个可信度较高的饺子,放进佛爷的碗里。
慈禧吃着吃着,只吃出三个金元宝,一脸阴沉。皇后吃着吃着,差点牙咬崩了,她吓得魂飞魄散:可不敢让老佛爷知道。她把金元宝含在嘴里许久,想着对策。大家都在巴望,第四个金元宝被谁吃到了,皇后趁大家注意力转向别人,悄悄吐进丝绢里,低声对小李子说:“李大总管,瞧我邋遢的,丢皇家的人了,打喷嚏喷脏了丝绢,快拿去。”小李子十分聪明,心领神会,接过丝绢,猫在袖筒里,去了灶堂。他装作搅动锅底,将金元宝溜进锅中,然后大声嚷嚷:“好好从锅里找找,金元宝贵重,会不会开馅了,沉到锅底。”
大家附和着:“有这个可能,从锅里找找。”小李子装作认真地搅动饺子汤,弯下腰,向蒸气腾腾的锅里细瞄。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他寻找的结果。他搅了几遍,突然举起笊篱:“老佛爷,您看哪,金元宝!”慈禧见着金元宝,绷着的脸释放出笑容来:“我就说嘛,谁还有我这个福分,吃着金元宝。”皇后急忙迎合:“那是那是,佛光普照,蓬荜生辉,我们只有借光的份,哪有老佛爷您的佛量啊!”
大家当面讨好着这个老女人,背后谩骂着这个老女人。就这样,慈禧一年一年自欺欺己,咒别人,宽自己,在颐和园里做着天地一家春的美梦。年年过年年难过,年年过年包饺子,捏住小人的嘴,捏住自己的福气,年年人们背后议论纷纷,年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颐和园终究不能和园明圆相提并论,她多多少少有些怅茫,人越老,越回忆美好的青春往事,越惊恐别人说自己坏话。
园明圆不再,天地一家春不再,无忧无虑不再,这是她心里的死结,解也解不开。望着颐和园,她下令,给所有镀金的大缸、铜兽、成对的龙凤鹿,统统铸上“天地一家春”的印戳,她要天地一家春的美好时光在她心中永驻。
然而,死亡终究夺去了她的生命,终结了她腐烂的统治。她带走了她的天地一家春美梦,带走了她捏住小人嘴的一大笑料式发明,走成一段过往。最后,她什么也没捏住,什么也没复兴,人们仍然一提起她的名字,怒怒地骂:败国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