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造访苗王城,心底总感觉有一股幽幽的神秘感,仿佛苗王城一直远在城市生活之外,是另一个世界的传奇。苗寨的风土人情怎么样?在这次深度探访后,神秘的苗王城终于在揭开面纱的这一刻,以深邃尽呈眼前。
这次探访苗王城,有幸与吴颖建先生同行。吴先生是苗王城苗族后裔,县文体广电旅游局高级工程师,爱好苗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收集与苗族民俗拍摄。前些年退休后,闲暇以写作、摄影以及挖掘史料、编撰村志为乐事。
村寨的街巷,是用青石板拼就的路面,两边也用青石板一层层堆叠成齐人高的墙壁。青苔和一些绿色的藤蔓植物悠闲地装饰着斑驳的石墙,仿佛是为古老的苗寨装点一个永远青葱的梦儿。行走在这里,人就像划进了一个轻雾缭绕的梦乡,街巷牵引着脚步,视线也随着脚步流淌开去,似乎是不愿走出也不想惊扰苗寨那个青葱的梦。
每到拐弯处,心总是迫不及待得想了解拐过弯到底有什么,也许是一个提着花篮的苗家小姑娘迎面走来的笑靥,也许是一位撑着花伞的苗家阿妹飘然远去的背影,也许是一扇虚掩的木门静静地伫立在路旁,也许还是一条悠悠的石板路梦一般延伸而去……无论是什么,总带着苗寨特有的清新质朴、诗情画意。行走在这青石板雨巷中,人就仿佛行走在自己的灵魂之上。的确,人是需要这样干净、古朴、宁静而又具有诗意的灵魂的。在这里,与青石板路相依相偎的就是苗家吊脚楼了。街巷就如一条条丝线,将苗家吊脚楼坠连在这片绿色的土地上。走进苗家,祥和的气息氤氲弥漫,挂在房梁上的大红灯笼和金黄的玉米串泛着热情的光芒,表达着苗家人对生活最质朴最热情的期盼。喝一瓢苗家的水,是甘甜的,品一口苗家的酒,是醇香的。踩在吊脚楼的木板楼梯上,总想把最美的山歌唱给苗家阿妹听。不愧为贵州省十大旅游风景区之一。
吴颖建告诉我:苗王城建于明洪武初年,最早是答意苗民长官司驻地。通过四个苗王的经营,成为东部苗族南长城外围的“王者之城”。苗王城,国家4A级景区,是西南地区苗族留存至今唯一一座保存得较好的集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和建筑为一体的古苗寨。
每一座古民居建筑风格大同小异,更可贵的是整个村庄能保持得如此完整、和谐,实属罕见。接近苗王城,心中会升起一缕乡愁,陈年的时光气息,让最浅薄的人都要装一回深沉。回望远处墙面斑驳的古宅,几缕炊烟在古旧的屋顶上袅袅升腾,倔强地传递出温暖的乡村精神的气息,让每一位到这里的人对居住在古宅里淳朴而儒雅的村民都会留下深刻的记忆。
他说,多亏有了这么一个地形,才有了苗王城及其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新中国成立至今,这百多户人家已有60多人取得大专以上文凭(其中博士1人,硕士5人),成为松桃县村寨人口文化程度比例名列前茅的村寨。
伴随中国崛起,紧跟乡村振兴大势,一幅崇文厚德、诚信进取、学有优教、率先发展的宏伟画卷正在苗王城徐徐展开,呈现出振奋人心的磅礴气象。
为什么苗王城苗寨能培育出那么多优秀人才?除了政治、经济、地理等优越因素以外,苗王城人在文化传承上形成的特点也是不可忽视,如习文重儒的教育氛围,又如极重同乡情谊,经商、求学相互提携关照,都有利于人才的成长。
步入书院,一眼就可以看见2011年6月4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考察苗王城的巨幅照片。他与当地群众促膝交谈,勉励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今日的苗王城不仅能让你体验到松桃苗族自治县无处不在的悠悠文脉,即便在僻远的山村依然保留了熠熠闪光的崇文尚学、循礼明义、勤俭持家等乡村精神。
最令松桃人值得骄傲的是,建国以后,已走出封闭,当年光着屁股在岭上戏水的娃儿,有不少已走出山村,有成为资产上百万的实业家的,有成为特区年薪十多万的白领的,也有成为政府官员的,还有飘洋过海,留学并在国外工作的。
俗说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许就是因为深厚文化渊源远远流长,人们一代一代看重的是文化、礼仪。有相当部分毕业后从事科研、政界等工作,工程师7名。又走出了五十多名本科大学生在省内外工作。
吴颖建和我是多年的朋友,我说:你家挺厉害的,所有人都吃皇粮了。
他自豪地回答:是的,都吃皇粮。
我吃了“皇粮”,还有我的两个兄弟吴小平、吴小碧和两小孩吴徙、吴比及侄女吴莉都是“吃皇粮”的,吴小平参军在云南某部转业不久就牺牲,吴小碧在本镇镇小学执教,侄女吴莉中山大学硕士学位,现在铜仁市广播电视局工作,吴徙在县文体广电旅游局工作,我儿子吴比,现年26岁,北京大学学硕连读,现在中国文化和旅游部工作。
他说,这些都是父母抚养教育得好。父母亲为了我们面朝黄土背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受了不少的苦,得了不少的累呀!
我说,你们把你们盘出头,他们受的苦和累值了。
吴颖建先生说,还有已故吴炳家的四个子女吴予明、吴俊明、吴月,吴兆明、两个孙子吴志勇、吴志宇都是吃“皇粮”的。
他满叔吴明书不仅自己是吃“皇粮”,四个子女吴青松、吴松俊、吴松芬、吴杏芳都是吃“皇粮”(指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是我寨上NO.1。
我竖起大姆指,对他说,你们传承了苗王的精髓。
他这脸颊赤红,眼睛放光,满满的自豪。
就是在这样的耕读环境中,我们这些生长在农村的孩子,在耕读传统的熏陶之下,也一个个长大成人了。村里人盼着子女成龙成凤,对孩子的教育也更加重视了。在家乡这种耕读大环境的影响下,家人们把我送进了县城,进入了本县最好的高中读书。三年后,我终于考取了大专,实现了一个农家子弟的耕读梦。也是在这一时期,我所在的小村,好事不断,喜报连连,村里年年有孩子被大专院校录取。到新世纪第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小村已有数十个娃娃从大学和大专院校毕业,还有了在上海、广州等大城市读书的孩子。一方僻壤,一隅山村,一个百余户人家的村寨,几乎是家家出干部,户户有学子,成了远近闻名的“秀才村”。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命运之神就把我们抛弃在了这样的地方。尽管我们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我们的祖辈就在这样偏僻的村寨里,艰难地繁衍生息,养家活命,才让我们来到了这个世上。但既然来了,既然活了,我们就只能想办法生存下来,想办法长大成人,想办法走出大山,想办法改变命运。
从我能记事时起,似乎就时时聆听着大人们的种种教诲,汲取着父辈们的生活。乡村老人的经历告诉我们,要改变一个山里娃的既定宿命,就得靠自己去努力去争取,而争取的路径狭窄而艰难。这路表面看起来只有两条:一条是耕,一条是读。但对大多数山里人而言,这路其实就是一条,那就是耕,不停地耕,不断地耘,早出晚归,苦耕苦种,直至穷死或累死。幸运的是,我生活的这个百余户人家的小山村,家家却崇尚着另一条路子,那就是读,亦称耕读。
一河两岸,百余户人家,家家依山傍水,户户临河而居。一根大白杨树横卧河堤两边,便是桥。如同这小桥流水,小村的日子是静谧的,小村的梦想却是流动的。日日忙碌在黄土地上的人们,双脚虽插在厚厚的黄土里,血液里却涌动着无数的希冀。他们的心里不全是春种秋收,稼穑耕耘,背负着祖先的遗产,他们的身体虽困守在这厚重的黄土里,灵魂深处却秉持着耕读传家的古训,渴望着丰衣足食,渴望着光宗耀祖。
村里有户王姓人家,子女中有三人在外地工作,这使村里人十分羡慕,也十分荣耀。记得小时候,乡亲们会时常说起王家人的事,说王家子弟有多聪明,有多用功,种地糊口,读书兴家,现在都成了公家人,在大城市当教授,当医生。每逢刮风下雨天,或是饭后闲谈时,全村人聚在一起聊天,言语所及,除了时事趣闻,乡野逸事,就是治家营谋,管教孩子。大家从相互交流中了解情况,汲取智慧,心里盘算着如何把自己的娃娃教育成人,学成王家子弟那样,能够前程远大,能够光耀门楣。
人类觅取生存的能力,实在是神奇,伟大,悲壮,可歌可泣的。就在这种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却仍然会出现一簇簇的绿荫,一片片的梯田,一顶顶的房屋。它们被黄土山丘和沟涧一个个分割开来,这个山弯几户,那个山窝几家,零零散散,稀稀疏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望着一个又一个的自然村落。
于是,在这个小村,不管家境宽裕,还是贫困,孩子只要到了学龄,几乎全都进了学校。校长是本村人,民国时期的老牌师范生,教书育人,一丝不苟,孩子交给他,大家都放心。当然,校长自然也是村里贤达,家家上宾,人人尊抬,个个敬重。外面世界的那些狂风暴雨,到村里就变成了微风小雨,甚至和风细雨。我读村小的那会儿,村里人似乎对那些反潮流、交白卷之类的事嗤之以鼻,反而时常在校长那里查问娃娃的成绩,重视孩子学业,这常常使听广播读报纸的我恍若隔世,疑惑自己的耳朵眼睛。在家乡浓浓的耕读习俗里,在山村那种偏僻落后的环境里,我们就这样自幼耳濡目染,崇尚读书。
父亲和母亲照例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专注农事,用心庄稼。我和弟弟们则先后背了书包,进了学校,读书识字,用心学习。下雨或下雪的日子,如果不去学校,就经常看到父亲也在看报读书。有时候,父亲会皱了眉毛,盯着几个字看大半天,最后会叫我过去帮着识读。有些字我能读出,但有些却也茫然不知。父亲就会跟着数落我几句,说我都快上中学了,这些字还不会,要好好查查字典啊。我听奶奶说过,因我爷爷去世得早,又逢战乱之世,父亲只读了三四年书。但他凭着不懈地努力,自己坚持读书,看报,学写文章,到后来,竟有一些文字登上了省报。
时光在慢慢流逝,我们也在慢慢成长。每天,我们被奶奶或母亲从被窝唤醒,匆匆吃点东西,就赶到小河对岸的村小读书。每天放学回家后,又要帮大人干家务,干农活。农忙时节,我们会接受家人指派,到荒山拔猪草,到田地薅麦苗,到树林扫落叶,到河滩拾地软,到塬头割柴火,到沟涧挑泉水,到灶头烧开水农家有着永远干不完的活计,我们也有着永远离不开的苦恼,但我们在大人的鼓励下,也有别样的乐趣。每当夜晚悄悄降临,抑或是雨雪霏霏的日子,我们也会在油灯下说古今,在月影下哼歌谣,在广播里听新闻,在雨天里读,在雪地上诵古诗,在学校里领奖状,在亲友中受赞扬……
吴颖建先生同我走访了吴发恩博士的老家。博士家住在上寨,当我们走进屋里的时候,发现里面竟然无比安静,似乎没有任何张扬的氛围。在这里,我很难寻找出一个苗族的儿子为中国数学学者的必然联系,但事实又是如此。
因为吴教授的弟弟在家,我们仅院坝盘桓一会儿就走了。在路上,吴颖建介绍,吴发恩教授是从苗王城走出去的国内外著名学者,现任北京交通大学教授。2002年5月出席国际数学家大会。研究方向是“微分几何”,很受中国著名数学家陈省身教授的赏识。前不久,国家公派赴加拿大麦克马斯特大学访问和学校公派赴美国纽约理工大学访问学者。
吴松明,MBA硕士学位,贵州有色金属总公司党组书记、经理;吴乔清,南京农业大学硕士学位,现在贵州省烟草公司工作。
吴比国庆回家,小伙子清秀,方静,有灵气,一直跟我们跑了三四个小时,上坡时帮着扛摄像机脚架,表现出苗王城人的勤勉和协作。对上大学的事,他态度平静;问起他在文化旅游部工作情况,也心情平和。他那冷静学霸的态度,为我解开了大学生“成堆”的谜团。
颖建还特意指着一幢崭新的房子告诉我:这里原来是断壁残垣,这是他家,父亲吴廷知为送他读书,卖了耕牛,卖了房,然后搬出去修茅草房住,四十多年了,开发旅游后才回来修房子。哦,这也许就是苗王城。
行走在被老房子挤压成的瘦瘦的小巷,登上一级一级青石阶,如同踏在琴键上,弹奏一段最古典的乐曲。而我分明看到一支由百多位知识分子组成的阵容,在背景音乐衬托下,脚踩明朝的晨露,穿越落满桂花的村街,身穿长衫的背影,定格在玫瑰色的天幕下。古村落里抑扬顿挫的诵读声,从一座房屋传到另一座房屋,响成一片,从未中断。
吴颖建指着一处野草遍地的屋基说:这户人家叫吴清跃,儿子三十年前考上西安师范学院,卖了房送儿上大学。一家五口人到寨门外搭蓬住去了。几年后另一个儿子又考上大学,为了不废孩子学业,去信用社贷款供孩子上学,前几年才将贷款还清。
用不着再问别的农家子弟是怎么上大学的,可以肯定,每个大学生背后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
村民唐文龙、龙寄岩外出打工,先后把2个儿子送进985大学。像他这样,一家有两个子女上大学的在苗王城还有六七户。
深邃是一种文化的风度,也是一种坚实的底蕴。从白色的灰墙到黑色的屋瓦,从雕花的窗台到残破的河上风雨桥。昔日的繁华和兴盛在静观和细抚中都能看得无比明了。苗王城美丽自然的田园风光,和古朴厚重的文化遗存相融,透着浓郁的乡村气息。悠远的历史,丰厚的文化,绚丽的水乡风光,淳朴的乡间风情,令人赏心悦目,留恋忘返。
苗王城在培养人才同时,更不忘对后人的激励,他们留有宝贵48字祖训:发愤忘餐求学,勤俭朴实治家,严己厚人立身,光明磊落做人,清正廉洁奉公,赤胆忠心为国,坚持一日三省,力求日有长进。这些话激励着晚辈们不断创新求学。而晚辈们更是以祖辈为榜样,勤奋好学,成绩卓著。
几百年来贯穿至今的画轴里,有一处墨迹犹新、气势磅礴、视野开阔的画面,这是近些年来苗王城的蟺变。智慧超群的苗王城人因市场地域性的限制和受资源的影响,使延续几百年这条经济命脉发生质变。于是,许多苗王城人纷纷走出了这条流淌千万年的苗王城,出县跨省,秉承苗王城人聪明、勤劳、拼搏、超越的祖德遗风,先后在湖南、云南、青海等多个省市经商。我们仿佛在苗王城这幅画卷里看到这样一个画面,一根根粗硕绵长的风筝线从苗王城放飞,飘飘悠悠飞向无垠的碧空蓝天,大江南北、塞外草原,甚至漂洋过海,凤舞九天,筝翔四海,到处留下了苗王城人的身影和足迹,苗王城人的奋斗风骨,苗王城人的耕读传家,如水泻地,在四面八方,在各行各行,不断书写着新的传奇。
在这样一座古朴的贵州小村寨中,我看到一份难能可贵的人文传承,一种无以磨灭的文气升腾。而在孩子们一双双求知若渴、崇文向学的眼神中,我看到下苗王城文脉延绵的未来与希望。这座有文气的山村,虽然不大,却因文而辽阔,令人难忘。
我们在欣赏那些颇具特色的古民居、旧院落时,不时有一辆辆轿车从身边驶过。颖建老友告诉我,这些大多是定居县城及更远地方的苗王城人,隔三隔五地回家看看房子,小住几天。不仅县城,近则铜仁市、吉首、怀化,远到贵阳、遵义、广州先后有苗王城人举家迁居。走出苗王城的人,在青海、广东、湖南、浙江等多个省市经商创业,生意做得风声水起。这些成年在外的人就是苗王城放飞的风筝,一到逢年过节,城里城外停满了各式汽车,有钱没钱,他们都回到了苗王城这块无法割舍的生养热土。
从村民们对未来发展的描述,我看到了苗王城发展的续章,这幅在继续描摹不断更新的长卷,无论从纵向延伸还是横向展开,我分明看到,在当下人们眼里手中,这幅巨画描摹得更加得心应手了,恣意挥洒,画面也益显壮观且气象万千了。
苗王城,永远是深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