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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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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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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老屋落成迄今只有六个年头,因而说是老屋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了。但我还是要称之为老屋,因为它是我在老家唯一的房子,并且父亲生前曾在里面住过一年多的时间。及至如今每次回去,仿佛都能看到父亲亲切的身影。

  老屋处于村头,一条横贯村子东西两端的乡村公路从门前穿过。每次回老家,刚过了隔壁的村子,便可远远地望见那栋高高耸立的两层小楼。门前那棵挺拔粗壮的白杨树下,父亲支起了一个石凳子。当他得知我已过了镇子时,便坐在那里向我回家的方向张望着。

  偌大的院子里,父亲种满了葡萄、石榴、柿子和无花果等各种果树。树底下的空地里,则种上了蒜苗、香葱、菠菜以及其它蔬菜。开春的时候,院子里满是五颜六色的花儿,引来了无数的蜜蜂和蝴蝶盘旋飞舞。绿油油的菜畦间,父亲养的狗和猫在相互追逐着,吓得一群鸡鸭咯咯嘎嘎地四处逃窜。

  老屋是在推倒的旧房子宅基上盖的,连同院子都比原来的面积大出许多。朝霞升起的时候,整个院子里和房顶上都是金灿灿地耀眼。伫立在二楼的天台上,广袤的原野和相邻的村庄尽收眼底。屋子里冰箱、彩电、洗衣机和热水器等现代化家电一应俱全。可遗憾的是母亲早已病逝,父亲也没有住上多久就病故了。如今偌大的楼房空空如也,家电、家具包括农具都被亲戚和邻居们拿去了,每次回去心底都充满了无限的感伤。

  得知我要盖这栋房子的个别亲友,感到了不解甚至反对。他们一致认为,年迈的父亲独自一人不必住那么大的房子,原来的房子将就着住就可以了。可是,他们怎能知晓我内心里的另一个想法呢!

  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我们家的条件比较优越。村子里大多是土墙草顶的房子,而我们家则是土墙瓦顶,并在屋脊的两端镶嵌了鸱吻,看上去十分美观。父亲和母亲商议,计划把房子推倒重新翻盖,或者另起一块宅基。因为在我们那儿的农村,十八九岁的青年便开始订婚了,而男方拥有一栋新房子是起码的条件。生性好强的母亲果断地表示,新房子肯定是要盖的,但要盖红砖砌墙水泥板筑顶的平房。这个想法实在太超前了,因为当时能盖一栋砖瓦结构的房子就很了不起了。平房的确美观大方而且更为坚固,但它的造价却是高的惊人。

  为我盖一栋平房遂成了母亲的心愿,甚至成了她的梦想。然而,悲剧却猝然降临到我们家。母亲在去往县城办事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经过及时治疗,摔折的胳膊不久后痊愈了。可是其它的病症却接二连三地纠缠着母亲,致使全家陷入了不幸的深渊。家境每况愈下,母亲终日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声,将盖一栋平房的计划渐渐地淹没了。

  村子里嘲笑的声音开始明里暗里地响起。母亲一向是要强的,不管是田间农活还是下厨烹饪,都是一概不输于人,而她却为此感到了矮人一头。我暗自为失去尊严的母亲焦虑,可尚未成年的我能做些什么呢?不久后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离开了学校像父亲一样做了农民。

  随着时光流逝,村子里的新房子一栋接一栋地拔地而起,可母亲的病却不见好转,而且家境越来越衰落了。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们听信了风水先生的话从村子的深处搬了出来,在村头盖了三间简易的砖瓦结构的房子。说它简易不仅因为面积比别人家新盖的房子小,并且本应用水泥粘缝的墙面,为了省钱就用了泥巴代替。

  父亲和母亲的眉头终日拧成了结,生活的欢笑声仿佛与我们家隔绝了。面对母亲始终不见好转的病情,我深知盖一栋平房迟早将成为她的遗愿。渐渐地,我接过了母亲的这个心愿。

  世纪末的春天,母亲在简易的砖瓦结构的房子里病故了。我知道她的心里是不甘的,是病魔扼杀了她的心愿,是死亡掠夺了她的梦想!

  六年前的夏末,经过在外多年的打拼,我的经济条件总算略有改善。我打电话给在老家的父亲,提议将房子推倒盖楼房,已经住了多年的房子破旧得局部开始漏雨了。父亲略显犹豫地回答说,他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房子,要盖就盖个简易的平房吧。我知道他是在顾虑盖房所需的费用,因为家中几亩土地的收入是极其微薄的,再者他也不太了解我的经济状况。

  我利用空闲的时间回了趟老家,将盖楼房的布局规划和父亲实地确定了。年迈的父亲不会使用银行卡更不会用手机支付,我就到银行取了现金给他。但一次不敢取的太多,因为担心放在家里不安全——住在村头万一招了贼可就麻烦了!所以我就每隔一段时间送现金回去,顺便了解一下工程进展情况。

  我忽然发现每次回去父亲都越发地憔悴和苍老,脸色更是失去了之前的红润。有几次我提醒父亲去医院看看,他总推托说是劳累所致不碍事,我想也许是吧。旧房子连同厨房全部被推倒了,没有了锅灶做饭也就很不方便。每天工人上工的时候,父亲也跟着早早地起床了。他要应工程所需上街购买诸如钉子之类的小材料,以及料理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就这样里里外外地奔波操劳着,吃不好也睡不好地一天又一天。

  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小楼总算落成了。父亲住上了楼房,母亲的遗愿终于得以实现,我的心里感到了些许欣慰。父亲时常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听着我带给他的播放机传来的戏曲,悠然的神情引来了他人艳羡的目光。

  八月的广州热得头发里可以拧出水来,我正在办公室里忙着工作。忽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我年逾八旬的姑妈去世了,叫我赶紧回去奔丧。站在村口迎接我的父亲身体更加瘦削了,苍白的脸上堆满了褶子。在我的好说歹说下,有些固执的父亲方才同意到隔壁村的医院去看看。我向医生详细地了解父亲的病情,可医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简陋的医疗条件,除了常规的吃药、打针和吊水别无他法。送别了姑妈,我果断地将父亲连哄带骗接到了广州,立马送往了大医院检查治疗。先后两家三甲医院给出了同样的结论:癌症晚期!于我,这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诊断结果,不愿相信医生表示无能为力的断语,可是我终究改变不了血淋淋的现实!

  二十多天后,父亲在那栋小楼里走完了他的生命旅程。那栋他仅住过一年多的小楼,从此孤独而清冷地矗立在村头。

  母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那栋被我称之为老屋的小楼,便成了我在故乡的全部情感寄托。每当我心绪怅惘的时候,就想回一趟老家。穿行在父亲生前种下的果树间,登上二楼的天台眺望着远方,心头顿觉豁然开朗,所有的愁绪都烟消云散了。

  父亲去世后不久,村里有人意欲买下老屋。几经踌躇,最终我还是没有答应。对我来说那栋老屋并非钢筋水泥铸成的建筑物,而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亲人。每次走近它就像漂泊的船儿驶进了港湾,由衷地感到温暖和踏实。老屋在我的老家就在,我的魂灵就有了归依不致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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