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

01

一直到现在，康提生始终相信那场相遇是虚假的，就如同一个梦，醒来了就会淡忘了，况且他还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影，是他所理解的理式世界的一个投影。

康提生摇了摇头，他已经忘记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了，甚至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都有些模糊。那好像是个有些闷热的傍晚吧，康提生把两边的车窗摇的很低，刚刚挂断了孔小铁打来的电话，擦了擦脸颊两边渗出来的汗水，就在他刚准备提高车速的时候，余光从前车镜看到路边一个抱着书的女孩正焦急的跺着脚步，康提生一眼就看的出来，她异常紧张，却不得不装作很镇静的样子，只不过这样的状态维持久了很累啊。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康提生这样想。

康提生把车开过去，偏过头向女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嗨，要去哪里吗？”女孩匆忙瞥了一下他的眸子，迟疑了几秒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在等人。”

康提生有些苦笑，开了这么多年的出租车，他可以说是相当熟悉各种乘客的心理，说：“怎么，怕我骗你啊。”女孩低着头没有说话，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康提生并不少见，若是以往，康提生一准扭头就走了，还要在心里嘀咕对方几句，诸如胆小怕事之类的，并且浪费自己时间，事实上康提生也真的走了，只不过几分钟又回来了，停在女孩面前再次询问女孩要走吗？

女孩毫不犹豫的钻进了车，坐在副座后面，康提生开玩笑的问：“怎么不怕我骗你了？”康提生回头斜过眼的时候，看到抱在女孩怀里的是柏拉图 《理想国》 ，女孩脸上一红，向康提生歉意的笑了笑，却并没有说话，她的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那个坐在副座上的少年，熟悉的长发与侧脸，熟悉的背影，孔小铁，女孩一眼就认出了他，G大学中文系的尖子生，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勇气打招呼，因为孔小铁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确切的说，是不认识她。

其实，康提生真没搞懂女孩为什么主意转变的那么快，他知道，后座上的那个女孩明显是属于那种过度谨慎的性子，仅仅只是因为多了一个乘客吗？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直接说是康提生的眼光有问题来的真切点。

“到哪里？”康提生问。

“G大学。”女孩小声说，康提生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嘴角不可察的抿了一下。到了G大学，又开车回来的时候，康提生打通了孔小铁的电话：“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大美女？”

“什么美女啊，哪里有？”

“少装了，刚才在车上的那个，不是和你一个学校的吗？”

“……可我真不认识她啊!”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她一定认识你。你推理一下，一个十分谨慎的女孩，为什么在车上多了一个陌生乘客之后就毫不设防的上车，她不会想不到如果那不是一个单纯的乘客呢，而且来回两次显得有些刻意让她上车，你们又正好都在G大学，最终她上车了，这说明她认识你，而且还很……”

“你就慢慢推理吧，我先吃饭，饿死了。”

孔小铁不认识那个女孩是真的，而某个人在出租车里拿着电话气呼呼的样子也是真的，他以为女孩只是一个普通的过客而已，但是有时候世事就像下象棋一样，推推磨磨，不过是反反复复。

02

后来，康提生和女孩又见过几次面，理由都是女孩不小心将《理想国》给落在车上了，每次都问康提生：“你就不知道叫个你认识的人给我送去啊？”康提生就饶有趣味的看着她说不知道，女孩低头跺跺脚，又羞又气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趣：他当然有认识的人了，而且离她很近。再后来，女孩请他喝了咖啡，而作为报偿，康提生将好朋友孔小铁的故事尽数“出卖”给了她，为了生计，康提生不得不卖力跑车，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康提生摇上车窗，今天的他异常疲惫，而且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打算回家，准备踩油门的时候，车窗外响起了“咚咚咚”的敲打声，“不好意思，今天不载客，你另外叫一辆吧。”“可你车上不也没人吗？再说下这么大雨，我上哪儿打车去啊，你们跑车的哪有不让人上车的呀。”

本来康提生就烦躁之极，可是他却奇迹般的没有发火，再奇迹般的打开车窗，看到一个女孩冲他尴尬的笑笑，随即甩了甩沾了些水雾的发丝，她抬起手，毫不在意康提生目光的抹平了脸上雨水，很是滑稽的样子甚至让康提生认为是小屁孩擦鼻涕，刚才第一眼的那种优雅的女神的感觉顿时消散于无形。

连乙可没管康提生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今天的她倒霉到头了，本来和闺蜜李菲菲约好了一起去玩的，一起去景色优美的未来方舟小城，可闺蜜临时翘头陪男朋友去了，连乙一个人围着南明河的边上绕了两圈，走累了就坐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伙子满脸堆笑的走上来，同时神情有些局促：“呃，那个小妹妹，你看可以换个地方坐坐吗？”

连乙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额前的刘海：“这，这样不好吧。”

“可是我要和我女朋友在这儿拍婚纱照啊……”

连乙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慌不择路跑过去的，跑过桥头的时候，她一边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臂，一边小声嘀咕：“小妹妹你个头，老娘今年22了!”连乙早就没了游玩的心情，而且说实话，这一段南明河的水真的很臭啊!她站在路边等回学校的公交车，公交车还没有来，雨水就斜斜的飘了过来，连乙双手环抱在亭边等了好久，才看到康提生的出租车慢吞吞的驶过来，想也没想，她就跑了过去。于是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连乙将沾了雨水的白色皮包一把扔在旁边的座位上：“哎，我去G大学。”

“你也是G大学的？”康提生有些惊奇。

“哦，对了，你顺路去那里吗？”擦干脸上的雨水之后，连乙似乎才想起这一个根本性问题，康提生斜过来的眼睛不由得抖了一下，随即翻翻白眼，话说这女的也太那个……随意了吧。连乙自然发现了康提生的表情，嘿嘿一笑道：“我只是想撩拨一下比较沉闷的气氛嘛。”

康提生抿了一下嘴唇，对她的撩拨不置可否，转头认真开起车来。其实，从未来方舟小城到G大学也不算远，打车最多十来分钟，走路的话可能一个多小时吧，连乙和李菲菲来的时候就是走路的，导致现在她的脚都还有些酸痛。很快，车就停在G大学的校门口了，这其间，途中只上来一个乘客，他就是康提生的好兄弟孔小铁，连乙也认识他，不过并没有打招呼。连乙除了不断找话题跟康提生聊天，康提生也积极回应她(但其实更像是在敷衍)之外，还捶了几分钟酸胀的腿，然后嗲声嗲气的给那个叫李菲菲(如果康提生没有听错的话)的女生打了几分钟的电话，挂断电话之后，连乙才发现车早就到了，她愣了愣，随即有些尴尬的说：“那个，忘记带现金了，加个微信吧。”

“连乙”两个字就这样映入康提生眼中，而就在他正要陷入沉思的时候，连乙发来的一连串古怪的表情逗笑了他，他叫连乙的名字说学校都到了还不下车啊，连乙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说再等等，又不会赖上他，再说雨下得这么大，连乙把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康提生，盯得康提生浑身不自在，连声说等着、等着行了吧，连乙这才得意的扬起下巴。

03

李菲菲打着一把粉红色的伞接走连乙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的事了。其实那时雨已经彻底消停了，连乙也干脆的下车走了，康提生就望着连乙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转角，康提生也吸完了手指上掐着的烟，才开车往回走。

这以后连乙就变得好像很喜欢出门了，李菲菲也觉得奇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连乙突然有一天说变就变了，她会站在镜子前一化就是一两个小时的钻，会挎着白色的皮包一路哼着曲走下楼去，室友问她这么高兴去哪里，她头也不回，说当然是约会去啊。

连乙的约会方式有些特别，还走在校园小路上的时候，她就打康提生的电话，那个康提生你赚钱的机会来了，康提生无奈，不会又是来校门口接你吧，连乙觉得这话有些调侃的意味，不好意思的沉默着，康提生就在电话的那头说，我马上来，反正这会儿也没有生意，哼，你当我是傻子啊，有钱不赚白不赚，康提生发觉他最后的话语气不足，就果断挂了电话，连乙看着手机屏幕上康提生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笑，用手摸摸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连乙甚至没有这么等，康提生就像风一样飘到她面前来了，她开始扯着嗓子喊，康提生你在再迟点，姑奶奶可就打其他的走了，康提生走过来站在她前面，康提生比她高一个头，低头看着她，连乙不喊了，只觉得呼吸有些急，她觉得自己前面的话有瑕疵，听起来有点像小媳妇撒娇，腾的一下脸就红了，康提生拉起连乙的手钻进车里，连乙坐在副座，康提生才问，又去未来方舟吗？连乙低着头轻轻说了声随便，等车子开动了，连乙抬起头来，看着眼边不断变换的风景，立马就又变了一个人。

她问康提生每天都会开出租吗？康提生说是。那开了几年？得有两三年了吧。什么时候回家啊？有时候早点，有时候也会很晚。那很辛苦咯？没办法，赚钱糊口，又不像你们读书的……哎，你爱好些什么呢？很多。那比如说……就比如说下象棋。是吗，我有时候也喜欢下棋。再比如说喜欢唱歌啦。是吗，我也超喜欢唱歌的。嗯，韩雪的《想起》 ，我也听她的歌……对了，连乙突然说，孔小铁跟我说你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康提生点点头，连乙又说：“那……”

一个急刹车，出租车停了，连乙说：“未来方舟小城还没到。”

康提生说：“可能没到未来方舟，我就会被某某人吵死了，至不济，也会发疯的。”连乙嘟嘟嘴表示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反抗：“不说就不说，好像谁稀罕似的，闷葫芦。”连乙真的没有说了，她一路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余光偶尔会看到康提生，就暗暗发一会儿笑，这一段路安静的出奇。

过一会车又停了，连乙又说：“未来方舟小城还没到。”康提生看着她温柔的说，你还是说话吧，太安静了，怪不习惯的，连乙终于忍不住，扑哧笑起来，一路呱唧呱唧的不停说，但是大多数是问康提生问题，康提生回答的简单明了，车速放的却比往常都要慢。

04

连乙下车后就一个人站在未来方舟的天桥上，有些失落的看着桥下面南明河的水，康提生问，你那个叫李什么的朋友呢，还没来？

连乙说，那个没心没肺的啊，可能这会儿又在陪她男朋友，叫我等她，不知道她还来不来。康提生说，如果她不来呢？她不来，我一个人就不认识路了吗？你管那么多干嘛？康提生当然看得出来，连乙莫名其妙的生气了，也是，一个开出租车的问这些，确实过多了，他们还没那么熟。

康提生说，那我走了。连乙没回头，也没有说话，康提生转过车，从镜子里看到连乙的侧脸，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一转就向前驶去了。连乙给李菲菲回了一条信息：可能要玩一会儿才回来……你真的和你那位分手了吗？李菲菲回道，是的。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呗，连乙半是开玩笑的说。

将近快一个月没有见过连乙了，确切的说，是连乙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系过他了，康提生想，不如联系一下她，找到连乙的名字，转而又想，也许她最近很忙呢，这样打扰她会让人厌烦，如果在考试就更不该打扰，再说，他们又不是那么熟，到时候说什么呢，康提生把手机放下，车就驶进雾蒙蒙的城市中了。

晚上孔小铁发消息来说请他吃火锅，康提生嘻嘻笑说你小子有事，孔小铁说还是你懂我，康提生说，那是，我们兄弟从小玩到大的，要不是我成绩没你个狗日的好，这会儿也在和你念大学……康提生说该不会是交了女朋友了吧，前一阵子还在听你说来着，孔小铁发了一串表情包说，一猜就准。

六点过几分的时候，康提生走进一家饭店，孔小铁他们已经叫好菜等着了。意外的是，连乙也坐在旁边，孔小铁站起来说，生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李菲菲，菲菲这是我朋友康提生，她是菲菲的闺蜜连乙，你们认识的。

我们又见面了，康提生说。是的，好巧，连乙说。

饭局有些尴尬，康提生和连乙几乎不怎么说话，他们偶尔视线交碰在一起，随即慌忙撇过眼去，低头吃着饭，只听到孔小铁一直在没完没了的说话，李菲菲并不知道情况，就一个劲的找连乙说话，连乙心不在焉的回答。

火锅很快就散了，孔小铁拉着李菲菲的手回学校，康提生和连乙走在后面，见他们走进学校了，抬头准备走的时候看到连乙了，他说，你还不走吗？连乙反问，你就准备问我这个？

康提生呼了口气说，你介绍小铁和你闺蜜认识的？连乙笑了一下说是，我觉得他们挺般配。康提生说，你认识小铁。连乙说。以前只是认识，那次在你车上遇见之后才慢慢熟悉的。康提生又说，他是中文系的尖子生，连乙说，我知道。康提生还说，他为人温和，长得比我帅气，连乙说，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他和菲菲很般配。

两个人彼此看着陷入沉默当中，许久康提生才说，我好像说过，我只是一个开出租车的。连乙也说，我也好像说过，我只是一个学美术的，用普通的话说，就是一个学画画的，康提生说，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连乙顿时就撅起嘴，不满的嚷嚷道，你就是嫌弃我!康提生说没有。连乙说，你车技那么好，像风一样可以在任何角落穿梭，而我画的画，还不如幼儿园画的。你嫌弃我技艺不如你!康提生突然就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连乙也笑。

康提生说，那我以后教你车技。连乙说，我才不想学，你得教我画画，不然我怕都毕不了业。康提生说，我不会画画，连乙说我可以教你啊，康提生就说好。后来康提生才发现被绕进去了，他看着连乙的笑容，觉得那笑容是他见过最精致而美好的。

连乙笑累了，在康提生嘴角吻了一下说：“那，我明天请你喝咖啡。”

“不，是我请你……”

“好，成交!”

05

康提生拉着连乙的手在咖啡厅喝咖啡的时候聊了很多，他说关于自己的事，也说关于孔小铁的事，连乙说自己，当然，也没忘了顺便提一下李菲菲。

一个星期后，康提生有些忐忑的对孔小铁说自己交女朋友了，孔小铁没有丝毫惊讶的说，早就知道了，连乙嘛，我觉得挺好的，康提生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李菲菲说的，孔小铁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承认吧。孔小铁问他真的喜欢连乙吗？康提生说是真的，但是看着你和她走得近，心里自卑就放弃了，好在，你和李菲菲相爱了。孔小铁说好好珍惜，康提生说你也是。

孔小铁看着康提生的出租车蹿不见了，才叹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向学校走去。他有些羡慕康提生了，连乙那么了解康提生，而自己呢，李菲菲是不可能和他走在一起的，听李菲菲说，她和她男朋友前几天复合了，而那天晚上的火锅，不过是连乙邀请他们设的三人局。最后，康提生和连乙相爱了，他真幸福，孔小铁这样想。

那次他鼓足了勇气跟连乙表白，连乙摇着头一脸歉意的跟他说对不起，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问是谁，连乙说是康提生，孔小铁没说什么就走了，后来连乙约孔小铁出来，她拉着李菲菲的手，对孔小铁说，你足够了解康提生吗？孔小铁点点头说了解，连乙说，那我们演一场戏，孔小铁说可以。

两年后，连乙毕业了，康提生陪着她整天乱跑，那段时间，为了连乙找工作，两个人都忙的要死，好在，康提生是开出租车的，他不想连乙工作的地方离自己的城市太远，也不忍心连乙一个人每天拿着简历挤公交车找工作，于是，他就当起了连乙的陪同兼私人驾驶(用连乙的话来说是这样的)。

找工作又累又烦，还经常让人心慌的手忙脚乱。

有一天连乙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手机一看时间，顿时就知道坏了，她急切的把还在酣睡的康提生摇醒，康提生说怎么了，连乙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要完了，离面试不到20分钟。

可是闹钟没响啊。

电池过了，当然就不响，该死的，早知道在手机上设置几个闹钟。

于是康提生一把跳下床，连乙已经走进漱洗室了，来不及梳妆打扮，只是匆忙的洗了一把脸，走出来的时候，康提生拉起她的手就往外奔，把门碰的像发生了爆炸一样，连乙听着，多少有些胆颤心惊。

不要命似的穿过一条条街道，康提生把超凡的车技玩的神乎其神，连乙不知道怎么的，感受着座位下的车左巅右摆，比坐在一堆垃圾上更让人难受，两只手不安的绞动着，康提生问还有几分钟，连乙啊的一声才回过神来，她稳住手机说还有13分钟，康提生又加速了车速，连乙感到害怕，小声说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康提生没有吱声，把车速放到极致，连乙突然就叫了起来，不是这条路，确实这时候林志玲优柔的声音播报：你已偏离路线。他妈的，康提生爆了一句粗话，急忙调转车头，而一辆巨大的货车就是在这时候不受控制的撞上了他，巨大的响声和滔天的灰尘都显示着这是一场伤亡重大的交通事故。

只不过，斜躺在车门和地面交接处的康提生和连乙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06

康提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变了。

他一个人走在苍茫上，没有城市，没有交通事故，也没有巨大的噪声和滔天的灰尘，甚至连乙也没有了，四周空无一物，寂静的出奇，他每周一步，就感觉身体又比之前空虚了许多。

这是哪里，他茫然发问。

这里是理式世界，一个声音回答到。康提生确信自己听到这个声音了，只是不知道声音来自于哪里。什么是理式世界？康提生问。理式世界就是一切世界的源头，在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另一种结构的真实，确切的说，是一切心灵与欲望的本真世界，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外在生活世界之后的真实世界。

那么，我是死了吗？

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

康提生双脚跨出一道门槛时，回过头，看见门上赫然写着“理式世界”四个大字，等他再向前跨一步的时候，整个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康提生茫然无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时候，他听到连乙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喊叫声在呼唤着他，他呼唤连乙，但是没有人回应他，连乙的呼唤又响起了，于是他跟着声音的来源一步步走过去，康提生慢慢走过黑暗，当他跟着声音走进一束光亮之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你终于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康提生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是连乙的声音，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抓起连艺的手：“连乙，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连艺被康提生的动作惊到了，她慌忙抽回手，脸上有些发白的道，康大哥，我是连艺啊，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两年前，我请你喝完咖啡之后，你说要送我回家，可是在途中，我们被一辆大型货车撞翻了，你情急之下，将我紧紧保护在身后，我得以避过车祸，只是受了一点轻微的擦伤，可是你从那时候就陷入了昏迷，一直未醒，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连乙，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康提生的记忆开始混乱了。他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能真切感受的是，连乙对他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说的都是真的，生哥，连艺就是当初那个和我们一起坐过出租车的女孩啊，那时候她一个人站在街道路边，你来回两次才将她“请”上车的，也是从那以后，我和连艺渐渐熟了起来，最后确定了关系，虽然是这样，但是我内心里知道，你才是我们两个真正的牵线月老，生哥，这些事，你都想不起来了吗？孔小铁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病房，他走到连艺身边，牵起连艺有些发冷的手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连艺摇摇头说应该的。

看到康提生痛苦的捶着头，连艺说，康大哥，你不要着急，你昏迷了这么久，有些事想不起来很正常，好在，你终于醒了。

孔小铁说，是啊，生哥，你终于醒了，这两年来，一直都是连艺在照顾你，算是对你当年救她一命的感激吧，这样，她两年来堆积在内心的愧疚也会减轻不少。

康提生没有说话，他的记忆在努力的挣扎着，最终他不得不承认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

他记得，那个敏感而又谨慎过头的女孩，她的名字，叫连艺。

07

康提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那……

孔小铁抢先说，你是想问李菲菲吗？你昏迷一个月之后还没醒来，她就说她等不下去了，那个时候一个大公司的职员拼命追求她，她就答应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生哥，她走到时候，扑在你身上哭着说希望你不要怪她，她也是没有办……

算了，小铁，走了就走了吧，本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虚假的，在理式世界里也不会有任何交集。说着，康提生把目光投向连艺。孔小铁走过来坐在连艺身边说，生哥，两个月之后，我和连艺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啊。康提生勉强扯出笑容，你看我这样子去得了吗？孔小铁说，那我背你，康提生打了孔小铁一拳，孔小铁笑，康提生也跟着笑。

一个星期后，康提生能下地走路了，连艺来病房找康提生的时候，康提生的床位是空的，她着急的跑出去，在旁边公园的草地上看见了正缓慢行走的康提生，她跑过去扶着康提生说，身体才康复，你怎么就要到处乱走？康提生说，谢谢你的关心，连艺慌忙说，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两年前……

你照顾我两年，只是为了感激我？连艺说，我们曾经还是朋友不是吗？康提生内心堵着一口气，他想说很多话，最终只是转而说，你知道“连乙”这个名字吗？当时在病床上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虽然你极力保持镇静，但看得出你很慌乱。

连艺深呼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小时候调皮，叫的小名而已。

康提生不甘心的问，你真的喜欢孔小铁吗？

连艺说，是。

你把书落在车上……为了孔小铁。

那你请我喝咖啡……为了孔小铁。

小铁他真幸福。连艺撇过头，没有说话。

08

一个多月后，孔小铁与连艺牵着手走进婚礼的殿堂了，连艺穿着雪白的婚纱，梳着高高的发髻，美丽的像一个仙子，纤尘不染。

看到康提生后，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康提生觉得那笑容是他见过最好的笑容，精致而美丽。康提生走近连艺说，祝你幸福。连艺隔了许久才说，谢谢你。康提生看着连艺既不太浓也不太淡的唇，一下子就吻了上去，连艺浑身颤抖了一下，并没有阻止，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一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两年前，她爱上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是开出租车的，她一度想过表白，可是她怕遭到拒绝，因为那个男孩很自卑。于是，她只好想其他办法，她知道孔小铁是他的好哥们，她就故意以暗恋孔小铁的样子去接近他，每次她都故意把书落在他车上，她希望他看到《理想国》时会想起她，或者翻翻那本书，就会看到她写在某个角落的一行字，后来，她找借口请他喝咖啡，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男孩为了保护她，重伤昏迷不醒，她伤心欲绝，想要照顾他，可是没有名义，于是她答应了孔小铁对她的表白，而孔小铁，也在这个城市陪了她两年，最后他醒了，可是她已经不能再辜负孔小铁了。

康提生。这一吻，今生无悔。

（首发于《太湖》杂志2020年第3期“短篇小说”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