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别离的痛,在侄子的催促下上了车。噙在眼里的泪,在车窗玻璃升起时终于忍不住喷涌而出。“放心回去,我和你爸好多了……”母亲还在车窗外叮嘱。侄子回头看了看哽咽得说不出话的我,一狠心快速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母亲,请原谅女儿的无情,快速逃离是为掩饰我失控的情绪,女儿不忍看着您流泪啊!母亲您又何尝不是呢?几次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眼泪舍不得我走,回过头来,又强装轻松,怕我担心还没完全康复的您不忍离去。我们都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沉重,给对方哪怕是丁点儿的轻松。
自那日,您的主治大夫把我从病房叫出……回来后您并不追问什么,可我低着头不敢看您的眼睛,怕您发现我脸上的泪痕。“妈,没事。大夫说您只是感冒,按时吃药就行!”我站在楼梯口,预演好的台词还算说得顺溜,可不争气的手却抖得碰翻了水杯,药片也散落一地。其实您什么都明白,装做不知是不给我压力。父亲病着,生活不能自理,您是父亲的依靠,也是女儿暂且放心回去的理由,所以您不能表现出懦弱,更不能当着我的面流泪,并不是您没有眼泪,而是作为儿女的主心骨,您不能流泪。连大夫都佩服您的坚强,赞叹不已。可我深知母亲坚强背后的迷茫与恐惧。您沉默不语,但忧郁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望着邻病床吊点滴的父亲发呆。母亲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
之后的十三天里,听您说的最多的话是:“人一辈子的路,走到哪步算哪步。只是放心不下你爸,怕他将来会受罪。”我清晰地记得,去年回家时父亲也给我说过同样放心不下母亲的话。可时隔一年,父亲就糊涂地成了一个孩子,凡事都得依赖您。同样是心脏有问题,母亲您却在我去打开水或去买饭时,全力以赴地照顾着父亲的起居。洗脸,洗脚,穿衣,甚至给父亲擦鼻涕。您扎针后的手背淤青,我帮您擦脸洗脚您却死活不依,抢过盆子端到一边去洗,说我一天一夜地伺候两个病人,这样劳累会吃不消的……母亲您这样说,女儿心里难受,噙不住的泪顺着脸颊悄悄地流。母亲您养育我十七八载,端吃掌喝,如今您病了,我侍奉您天经地义,可您为什么不让我帮您做点什么,还跟女儿生分呢?
自从十年前父亲生病后,您就用孱弱的肩挑起家的重担,为儿女撑起了一片天。让我们从来都没有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您操持家务,伺候有病的父亲,还抽空侍弄打理能为一家人饭桌上增香添彩的菜园子。您是儿女们坚强的后盾,丰厚的后方给养。您还有大海一样的胸怀,更有海一般的丰富和包容,因为有您,弟弟弟媳才安心在外常年打工。您是父亲最称职的高级护理,因为您在,我们在外不用惦记家里。母亲啊,您就像一颗大树,给我们遮风挡雨,在您的庇护下,我们各自过着自己安逸的日子。您有水一样的柔情,更有如水般的毅力和韧性,您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从不停息也不喊累,可这一次您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大夫说您心力衰竭,心脏己经扩大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危险,这,您知道吗?我怕,我真的好怕!我怕再不为您做点什么,以后永远没了机会。可您连给我以后不再悔恨自己的机会都不给……
一个被疾病折磨得形销骨立,脸如干菊的母亲,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毅力,坚定信念,在您度过危险期后的日子里,天天催我回自己的家去,说您已恢复元气,说大夫的话全是骗人的,又说孩子爸回家冰锅冷灶的吃不上饭,又说一个出了嫁的闺女有自己的家,不该长时间待在娘家。还说我去年回家又割胡麻又碾场,今年又伺候您和父亲两个病人二十多天,已经给闺女一家带来了麻烦……母亲啊您知道吗,每次听您这样念叨,我心如刀绞,除了痛,最多的是惭愧。比起父母亲为我付出,我做的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对您二老的亏欠,女儿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假如爱有长度,区区二十天怎和您二老始终如一,从小到大伴随我们人生的每一步相比?
多少年来,我每次回娘家都是来去匆匆,唯独这一次我欲走又难行。
母亲您不求回报的爱太沉太重,我扛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