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同学姚文勋在金冢子中学的宿舍里,他拿出一盏报纸包着的煤油灯和同样用报纸包着的玻璃灯罩,送给了我。煤油灯,我太熟悉太亲切了……
煤油灯是学名,我们土话叫“罩子灯”,由灯头、灯罩、灯座三部分组成。灯头用薄铁制成,也有用铜制的,灯头上部象蛤蟆张着嘴;中部四周有四个小爪子,四个小爪子是固定灯罩子的,旁边有一个可控制棉绳灯芯上升或下降的小齿轮,下部有螺丝,能把灯头扭紧在灯座上 ;最上边是灯罩,玻璃的,薄薄的,两头细,中间鼓出肚来。灯座也是玻璃的,很厚的,象口很小的大高脚杯,圆球肚里盛着煤油,底部是空的,灯座里倒满煤油,棉绳灯芯伸到“蛤蟆嘴”里,下边伸到灯座的煤油里。棉绳灯芯便把煤油吸到“蛤蟆嘴”里的灯芯上,用火柴点着伸到“蛤蟆嘴”里的灯芯,再放上灯罩,用手旋转小齿轮,调节灯光的亮度。
就是这样的一盏煤油灯 ,在我刚参加工作那几年,象我的朋友和伙伴,在物质条件、精神生活极端贫乏的日子里,陪伴着我,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夜晚……
八十年代初,我中师毕业,分配到离家四十多公里的祖官中学当老师, 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学生,从夜晚灯光明亮的安丘县城,来到没有通电,靠点煤油灯照明的山村学校,心里感到异常悲凉,曾经怀揣梦想,曾经幻想着实现自己的宏伟心愿,突然来到这远离县城的小学校,好像理想更加遥远,心里想哭,想想父母省吃俭用供我上学,也不容易,国家培养了我,还没报答,眼前还有一群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我,他们也想好好学习通过考学,飞出这个山旮旯,我只好认了,面对现实,努力工作,才是唯一的出路,好在晚上还有煤油灯照着明,我还可以看书,我便一头扎入书的海洋里。
学生上晚自习用汽灯,我们二十几位老师,晚上就是靠着点煤油灯照明,备课,批改作业,出考试题; 我特别喜欢看书,煤油灯下,备完课,批改完作业,就开始了我最喜欢的事,读书,记笔记,写东西,在煤油灯的陪伴下,阅读了《东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等大量的优秀作品。
煤油灯,它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伙伴,在那个年代 ,给我带来了快乐,驱走了我的寂寞,点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祖官中学的老师,多数是祖官村及附近村庄的,离家较远的有教导主任李克文,学校没有校长,他是负责人,团山子村的,还有李家沟的李怀学,姜家庄子的李玉民,尚家庄的尚士升,雹泉山前村的王孝军等老师,这是离家较远,住校的几位老师。学校里李克文年龄最大,也就是四十五岁左右吧,他对我特别关心,怕我寂寞,经常问这问那,待上月余,他就撵我回家,“小张,回家看看,别让父母挂挂着,回去就多待天,课我先上着!” 李怀学经常给我擦灯罩子,“来,小张,我给你擦擦灯罩子,看书别使坏了眼。”他就用洗干净的抹桌布,蘸上酒,把我的灯罩子擦的铮明瓦亮,远离家乡,还有人这么关心我,我感到特别的温暖。
李玉民老师特别喜欢喝酒,因为经常提议“弄个耍”,老师们给他起了个“老耍”的外号。别人说他喝三口酒,才到教室门口,出办公室前先摸出衣服布袋里的酒,抿上一口,往外走,走出办公室,心思一下,还不过瘾,再回到办公室,再抿上一口,再往教室走,走的教室门口,看看上课的钟声没响,不行,再回办公室,再抿上一口,这样才心满意足,过足了瘾,笑眯眯的,走进教室,这时钟声响了,有三口酒顶着,上课的效果出奇的好,当然现在上班时间是绝对禁酒的,那时却是没有这方面要求的,他是真是假喝三口才到教室,有可能是别老师编的。但有时出办公室抿上一口酒,却是真的,我不止一次看见过。
在祖官中学时,我最高兴的,最难忘的,就是李玉民老师提议“弄个耍”,所谓“弄个耍”就是全体老师集体喝酒。 “弄个耍”就要有酒肴, 酒肴一般就是猪肉炖大豆腐,猪肉炖大白菜,猪肉炖鱼。当然做豆腐用的豆子是学校空闲地种的,上村里做豆腐的作坊给包作一方,大白菜也是自己在学校空地上栽的,鱼可是得晚上去网,那时学生上晚自习用的汽灯,得换着使用,有多余的,没晚自习的老师就去尚庄水库上游小河沟里网鱼,有的老师提着汽灯,有的老师用除网子网鱼,有的老师提着盛鱼的水桶,我都是提水桶的,因为我不会网鱼,提汽灯的人必须走在前,还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以免吓跑了鱼。
大约两个小时,就会网上两大半桶鱼,等回到学校,在学校的老师就一切准备就绪,提前割上两块钱的猪肉,那时都是要肥的,再买一捆景芝白酒,还有一些花生米。等网的鱼提回来,大家齐动手,有安排桌子的,把两张办公桌凑在一起,中间点上三盏煤油灯,一盏的话不亮;有切肉的,割的肉比较肥的,切成指头肚大小的,一块一块的;有摘鱼的,就是把网的浮梢鱼等,掐去头,挤出鱼肚子里的食;然后在伙房的大锅里炼一下肥肉,放上葱、姜、八角,把洗净的鱼放锅里,翻炒一下,再倒上水,把鱼煮熟。
煮好的鱼端到办公室, 每人舀上一碗鱼,酒盅里倒满酒,抓上一把花生米 ,面对中间铮明瓦亮的三盏煤油灯, “耍”就开始了,大家七嘴八舌,无话不说,不一会儿,就喝的面红耳赤,酒量小的大半个小时就喝的有醉意了,酒量大一点的,还要尽兴,就又是猜枚,又是划拳,直到喝的淋漓尽致,天翻地覆,那才真叫个高兴,好像过年一样。
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想起来,还是特别怀念那时“弄个耍”,特别怀念那时吃的鱼,那鱼真的太好吃了,以后无论到那家酒店吃鱼,无论多么有名的鱼,再也吃不到那时吃的鱼那样的味道了,再也没有吃到那么鲜美的水煮鱼了。
现在,点煤油灯的历史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说起煤油灯,年轻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我那时的几位同事,李克文,李怀学,李玉民,李兆云等老师等都已经作古不在了,我特别怀念他们,怀念那时无拘无束的日子,怀念那时“弄个耍”吃鱼,怀念那个年代,怀念那时点的煤油灯。
煤油灯下,我备课、批作业、出试题,让学生生出理想的翅膀;煤油灯下,我读书、记笔记、写文章,心中充满希望;煤油灯下,我们“弄个耍”,生活充满快乐。煤油灯,象我的朋友和伙伴,在物质条件差,精神生活贫乏无聊的年代,陪伴着我,熬过了一个个漫长的深夜,渡过了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日子,是它给我驱走了寂寞,照亮了我的心灵,也给我带来了快乐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