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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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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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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恨的泪

                              悔恨的泪

他这辈子,从未那样哭过,用他的话来说:“爱哭的多半是怂人”可这次天晓得他为啥哭得这般真诚,这般梨花带雨,似乎要把他半生的污渍,半生的悔恨连同心中的苦痛一起抛向云霄,祈祷天使不要让他下地狱,我想,会的,上天的使者会听到的,他将得到主的宽慰,他那条残腿已经替他赎了罪。

谁不艳羡呢?六十年代人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他借助自己工厂门卫的职位,囤了整整一库的铁,靠着贩卖铁挣着外财。他家的厨房总是有些稀罕的肉类,瓜果。他的孩子也因这些玩意儿长的更加壮实,也更加霸道。

这不,几天前,他刚刚买回了西瓜,引得邻家小虎,垫着凳子趴在了他家厨房上,左嗅嗅,右嗅嗅,吐了吐舌头,那舌头像干涸的麦子急需水分滋养一般,卷了起来,几道白色的细纹,像平躺在嘴里干涸大地上的水沟一样,急需要注水,小虎的眼里冒出了星星,招呼着放学归来的大虎说:“哥,你看,老大一块瓜了。”大虎瞅了瞅:红红的瓜瓤,黑黑的籽,让他的内心翻腾了起来,他暗想:这瓜,不正好是天赐的吗?这下可好了,菩萨将自己的奉果给了妈妈,妈妈的暑气能好了。

幼稚的相法说服着自己的内心,接着用他那仿佛能洞察万物,射投人心的眼光,扫视四周,一片沉寂。是啊,两点中的日头谁还会呆在能把自己煮熟了的厨房呢?恐怕只有自己了。想到这里,他嘿嘿一笑,两颗露出的小虎牙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挥了挥手,小虎立马闻风而动,哒哒小跑到了跟前,他俩悄悄端来了凳子,大虎慢慢挪动,踩上凳子,悄悄顺着窗户趴了进去,像是被惊着了的鱼儿一样,迅速,敏捷又不着痕迹,让垂钓者琢磨不透,小虎则在窗外望风,警觉极了,侧着笔直的身子,挡在窗边,做着掩护工作。他们俨然成了惯犯,但人往往不就是这样的吗?越没偷过东西,越是谨慎,第一次偷东西的人是倍加小心的。

就这样,躺在厨房里的瓜瓤在大虎与小虎两只手搭起来的传输带运作了起来,像工厂流水线一般没过多久就出厂了。大虎一只手轻轻拿起瓜瓤,另一只手从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摸到了准备为妈妈挖草药的袋子,将西瓜迅速放了进去,拿着往家走。一路上小虎的眼睛像是拴在了装西瓜的袋子上,好几次竟看得挪不动脚。“妈,您看,这是什么”一进家门大虎就走到了妈妈床前,虎妈看着虎子手里红红的瓜瓤,追问:“孩子,咱家可没钱买那稀罕玩意儿,从哪儿弄来的?”大虎便随便扯起了慌说:“学校食堂改善伙食,顾念我们走山路,热的慌,给每个学生发了两块瓜瓤”可母亲毕竟是母亲,孩子的慌再多做母亲的总会察觉到一丝半点的。对于大虎的话,母亲写满了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怀疑的皱纹,大虎看到母亲半晌不语,但喘声越来越频繁,母亲头上的汗珠打点滴一样从她叶脉似的毛细血管里流了出来,将衣领浸湿了。“妈,您别问了,吃下,降降暑吧!等会儿我在给您熬点草药”可是母亲说啥也不吃,她一只手紧拽着床单,一只手撑在腰后,勉强坐了起来,继续问道“瓜,哪里来的,你要再不说实话,就跪在你爸爸牌位前吧,瓜我不会吃。”大虎听到后眼里湿润了委屈的泪珠儿在眼里打转儿,整个眼睛都澄澈了,像极了苏州园林里假山下的那汪碧色的清泉,可他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便是亲近的人,也不能。他咬了咬嘴唇,恶狠狠的说“那个贩铁的罪犯哪里拿的。”“荒唐,你怎么随便动他家东西呢,快,还回去。”可大虎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低下自己挺直的腰杆向这样一个刽子手认错。”这时母亲急了,她示意了下小虎,缓缓从嘴角里挤出几个字,接着小虎便提着西瓜,还拿了两颗鸡蛋准备出门,大虎看到了,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样做,要不是姓李的,他也不至于与母亲挨饿受冻,妈妈也不至于中暑还要操劳生计,多少次他睡到半夜,看到母亲点着煤油灯抚摸着爸爸的照片,灯光下的母亲慈祥的就像一尊菩萨,是下凡历练的菩萨满是愁苦,这份愁苦是姓李的带来的想到这里,大虎的眼里像生成了一只猛虎一样,用仇恨喂养的猛虎,瞧,多么可怕,它发出的凛冽光芒,灼伤着他心中的美好的种子,使他的心中寸草不生,荒芜一片。在猛虎的驱使下,大虎不自觉的堵住了小虎,准备将东西放回。这时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刚转过头,李宝便冲了进来,对着床上的虎妈破口大骂:“你这扫把星,克死了丈夫,又让那两个野家伙去偷瓜”我啐死你,越骂越起劲,伸长了脖子活像一只斗鸡,炫耀着被别人不知被别人啄掉了多少毛的绝技,涨红的脸像气球一样准备随时“砰”的一声爆炸,把所有的不满,怨恨全部泄向这位可怜的母亲。大虎急了,扑了过去,攥紧了手里的拳头挥向了李宝,李宝哪里是对手,恐怕10个李宝在大虎面前也只是垫背的,就这样一拳一拳砸在了未来得及躲避的李宝的右脸上,酱紫的瘀血,混着鼻血口腔里的血流了出来,小虎吓坏了,躲到了高大的柜子后面,虎妈顾不得疼痛,从床上趴了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大虎跟前,用积聚了自己全身气力的手,打了大虎一巴掌,大虎才收了手,李宝得以逃脱,边跑边骂,等着会有人收拾你的……

“警察,是他,我儿子就是被他打死的”,李有才,死死盯住大虎不放,句句都不离凶手两字,警察也没有过多证据,大虎作为最后一个与李宝见面起冲突的人自然被列为了嫌疑犯。紧接着便是一系列审讯:“人是你杀的吗?为何杀”种种提问:大虎只是懒洋洋回答:不是,再说一遍不是。

警员见这个态度更加生气了,挥了挥那象征正义女神的警棒,朝大虎的身上抽过去,可还没挨到大虎的身上,大虎便抽搐了起来,浑身发颤,头,脚蜷缩在一起,像受到惊吓的刺猬一样,嘴里还吐着泡沫,在一旁的警员慌了,急忙呼叫警务中心迅速动用车辆将人准备往医院送,可人死在了半路上,于是,这桩案子成了悬案,警察没有确切的证据,也只能先就此作罢,草草赔给虎子家一点钱。

可怜的虎妈,用草席盖住虎子遗体的那一刻,流尽了今生所有的泪,一半为丈夫,一半为刚过18岁的虎子,可又能如何,日子还要继续,但他痛苦的不是儿子的死,而是儿子死后,逝去的魂灵依旧要饱受世人的白眼,天堂的他,还要背负杀人犯的嫌疑,想到这里:虎妈的心像是被无常用钩锁拽着一样,揪着的疼。大虎走的那一刻,她恨不得,了结自己的一生去和自己的丈夫,孩子相见,可小虎的还那么小,他该怎么办,孤零零的他连个依靠都没有,又怎能经得住人世的风雨……

虎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对着丈夫的牌位,哭:哭自己苦,哭丈大虎可怜,眼泪是最好的疗伤,可怜的女人在接连的祸事面前,也许只能这样了。她看着小虎,她只剩她了,他是他的续命药,她是他的依靠。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虎慢慢长大,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平静,小虎俊朗,懂事,学习也好,这么多年他目睹了哥哥的离世,母亲的不易,他明白哥哥的死是母亲的结,他知道他该做些什么了,为母亲,为这个家。

于是,大学毕业后的夫狠心,哭他,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职业选择回到家乡成为了一名刑警,为的只是将哥哥的案子查个明白,无数个夜里他翻阅卷宗睡着后,哥哥的魂灵都在和他对话,一遍遍说着“不是我”仿佛

在哀求他,为他做主,为他洗清罪名,他总会对哥哥说“相信我,不要怕。”这样的对话在他的梦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每每醒来他都难以再睡着,加快着翻阅卷宗的速度,他知道哥哥在看着他……

但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一次哥哥堵住了自己去路,为什么哥哥恨李家,这一切在他心里是个迷,妈妈从不允许他问。

解密是个漫长的事,岁月从不会无偿的赐给你什么。一天小虎正在自家院里忙着栽种刚买回来的菊花,沁人的香味使他暂时抛掉了查案的辛苦,他正准备好好欣赏这一番景致,可就在他俯下身子准备细嗅花香之时,他闻到了一股发霉的旧报纸的味道,凭着多年的从警经验,他警觉的将花移了出来,顺着花坑往下挖,旁边的土越来越厚,就在这时他挖出了一个盒子,一个松木做的上面包裹着层层红布的黑色的盒子,漆也掉了一大半,钉子露了出来,将红布扎了许多孔。

小虎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个盒子也许可以驱除他心里的迷雾……

他小心翼翼将盒子捧进了自己的房子,用小榔头轻轻弄开了锁子,一封信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尊敬的领导:我亲眼看到了刘德人偷了厂里的铁,都贩买了,不信可以到他家仓库去瞧……我这里还有收据。落款是李有财。看着信,小虎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托人打听爸爸原来的领导,原来的铁厂,可哪里什么都没有了,原来的厂子早已改造成了食品加工厂,他去的那天,正值雨天,雨珠打在头上,厂里的人劝他躲躲雨,但他没有说话,任凭雨水浇灌自己,也许这样会好受些吧,比起不能为父亲,哥哥查明真相的痛来说,在雨中的行走,是一种自我的宽慰。但人终是有一种不甘,因此小虎依旧在找寻着线索,为内心的问号寻求着答案。

回家后几天,小虎又试图从妈妈的口里套些话,可妈妈不想提那段事,只说道:“小虎,你大了,妈放心了,妈也放下了,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别在读你哥哥的卷宗了。”小虎彻底明白了,岁月将妈妈打垮了,苦难不曾击倒过的母亲,如今是真的老了,她经不住折腾了。于是小虎只能自己暗暗再去查,一天傍晚他下班往回走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卖烤串的小伙儿,小伙儿特别麻利,一手收着钱,一手撸着串,俨然是个行家,他已经为哥哥的事儿忙了一下午了,此刻胃早已隐隐做痛了,小虎走了过去,准备买串儿,这时,他发现卖串儿的小伙儿旁边的生着炉子的人有些面熟,他迅速打开记忆的闸门在脑海里搜锁着,发现这个人就是小时候他经常看到的和李有才卖铁的那个人。这一发现使他变得有些高兴,他走了过去慢慢与这个老头攀谈了起来,像是聊家常似的,起初这人并不愿与他交谈,可是碍于小虎买了自家的烧烤,又夸了自家儿子能干,老人听的乐滋滋的,才和小虎聊了起来,当聊到久盾铁厂时,老人说自己曾经是哪里的一名职工,看守仓库的。还说自己帮过一个叫李有才的人运过铁,小虎又问李有才,是哪个守大门的吗?老人点点头便不言语了。

小虎隐约觉得事儿并不简单,这个人一定知道更多,于是他以这个人为线索,简单进行了初步调查,但因日子久了,难度便更大了,可岁月终是公平的,小虎付出了心血,时间,岁月便回馈给了他一些线索,所有线索串起来,他知道了当初李有才和爸爸一同看守厂子,就在李有才值班的晚上,厂里丢失了一批建筑上用的钢筋,这是厂里半年多的效益,领导非常生气,准备以李有才开刀整治厂里秩序,限期让李有才抓到偷铁的,否则就要送李有才进局子,可恨的李有才这时便动起了歪主意,他装出可怜的样子,跑到了虎子爸刘德人哪里,说道:“兄弟,我这回怕是要进局子了,就拜托你照顾我的家人了。”虎子爸是个好人看到自己的兄弟都这样了就答应了这事儿。说完后李有才连夜又让自己在另一家建筑工厂工作的弟弟,偷运了一批钢筋骗刘德仁说:“兄弟,不知道以后何时见,这些是我买的今年准备收拾房子的建材,如今,只能你帮着收拾了,就先搁你家吧,我放心。”只是刘德仁万万没想到李有才竟然写信给领导诬陷虎子爸刘德仁偷建材,当领导叫来警察来到虎子家仓库时,拿出那封信时刘德人明白了一切,可一切都晚了,莫名的进了局子让刘德人变得憔悴,变的行为古怪,狱警经常说:“这人,总是趴在监狱门口向外望,一天好几次,饭也不好好吃。”是的,朋友多么重要的词,让人心醉,曾经多么要好,现在就有多么心碎,刘德人就是被朋友送进去的。

了解到这些后,小虎为爸爸的经历痛苦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大概多长,他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时自己常常睡不着觉,梦里喊着父亲的名字。妻子叫醒他的时候往往是半夜了他决定先不惊动李有才,因为还有哥哥的死,这个让母亲后半生沉在痛苦中的人,这个陪伴了自己童年的人是小虎的心结。

想到这里,小虎更加清醒了,他只有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后才能为亲人讨回公道,因此他更加小心翼翼调查李有才了。

“小虎,借你的车一用。”邻家王大伯说道。“大伯,有啥事儿吗?”王大伯说了句“你有才叔出事了,打柴时从山摔掉下来了”这时小虎也急了,这可是关系到哥哥能不能洗清冤案的重要人物呀。他快速穿好了衣服,来不及告诉妻子自己干什么便开着车匆匆把人送往医院。经过一天一夜抢救,人没事了,腿从此废了。这一天小虎也累得够呛,忙着付费,取各种化验单。李有才终于醒了,他看到小虎就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李宝,这个和小虎差不多大的孩子:要是此时李宝在该多好,哪怕自己的腿没了只要能见他一眼死也甘心了。他默默想着。当思念的苦楚大于手术的痛苦时,肉体的疼痛早已不再疼痛了,小虎无微不至的照顾使李有才这个早已十年前丧失了儿子,几年前丧失了老伴的孤苦的人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骄傲的人了,他只是一个躺在床上需要照顾的可怜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可恨之人不也可怜吗?李有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对小虎说道:“虎子,伯伯对不住你,伯伯只剩这把老骨头了,还是你捡回来的,能原谅伯伯不?李宝的死,是伯伯心里的痛,当初,伯伯买了西瓜,里面放了药老鼠的毒,大宝不知道吃了西瓜,发现时已经救不了了,可伯伯怕蹲局子呀看到大宝脸上的伤就和宝妈串通了这慌,没想到害死了大虎,这么多年经常梦到大虎大宝一起来质问我。”大虎说:“伯伯,你怕蹲局子,害死了兄弟,为何连他儿子也不放过。”大宝说:“爹爹,我没有你这个害死自己孩子的父亲。”每次梦到这些,我一身冷汗。好多次想一股脑儿将所有事说出来,可想起村里那些人的目光我便退缩了,我怕呀,怕那些把我当做罪犯的目光,怕那些闲言碎语,说着哭了起来,那样真诚,我怕呀。。。。。。

“现在伯伯不怕了,伯伯要还你爸爸,你哥哥,还你们全家一个公道,伯伯要体面地去见自己逝去的亲人。”小虎已经录下了这一切。

没过多久,法庭重申了这两个案子,一切落下了帷幕,小虎依旧每天上下班。只是人心救赎的故事还在继续上演,可能就在你的身边,你的国家,你所生活的地球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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