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几日我们这里天天有高温黄色预警。酷夏中只能二十四小时把命交给空调来保了。待在空调房里,老是睡,骨骼,骼肌,肌肉,酸呀,疼呀,痛的。心里苦啊,难受啊,闷得慌。于是把音箱打开,反复回放着,陶笛子演奏的《故乡的原风景》曲谱,并且同时翻开前段时间从京东书城买回的朱自清的书。老朱这本散文集,排版的字有些小,不能怪作者,怪现在的出版社及书商,省纸张啊,就是把书的成本降低让利润最大化。其实也有是自己老花眼镜二百五十度不够了。
打开散文集,好似一股清凉的风迎面扑来。当再一次读到经典之作《荷塘月色》时,就想到了我老家的南塘荷花。
南塘的荷,是我这两年夏季背着相机走遍周边荷塘见到长得最修长最旺盛的荷。那叶大如圆澡盆,绿油油。雨后在闷热的微风摇曳下,叶窝深处那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里面滚来滚去惹人爱。更像一把把被大风吹翻了的绿布伞,亭亭玉立于池塘中。那粉色的,白色的,尽最大力气把自己的荷花朵开到最大极限,撕裂出均等并叠在起且错落有致的瓣儿,朵朵怒放的花似美少女的笑脸。有的躲在绿色伞下,害羞地向岸上的人们窥望;有的高挑而出绿叶好多,高傲地露着颀长的脖子,频频点头并在夏季狂躁的风声韵律里跳起芭蕾来,引人注目;也有很多含苞待放的蕾,也有不少花瓣垂落,露出秃秃的头顶,把果芡藏着里面。就是这些飘香的荷扎根在半塘水半池荷的南塘南岸,生生地浮托着北岸的梵行寺,把寺院里高大雄伟的双面观音簇拥在千万朵荷花之上,让本不好色的观音菩萨也为此色醉。
这么艳美的荷花之色,让蜻蜓不惧千里而至,让蜜蜂团团转,也让臭名昭著的苍蝇涎皮赖脸地飞了过来,强行地与她深吻。更有甚者,蜘蛛侠把荷花黄灿灿的心一层又一层地围上黏糊糊的网,并无声无息地蛰伏在网边。仿佛说,这花色谁想染就得丢命,让我果腹。以色为生而使出仙人跳才是我的聪明选项。色之诱惑,好色之徒从四面八方而聚古镇南塘,当然也包括我一类的好色者的摄影人。
若在月儿圆圆的夜晚,独自一人徘徊南塘荷花边,我也会写出一篇散文《荷塘月色》来,说不定能让读者赞口不绝。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我更忆儿时的夏日,尤其夏夜。
儿时那时夏天没有如今“活受罪”的感受。那时成日半夜没有电,更不要说空调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能购买得起电扇也不过是在三十多一二年前吧。在十岁前,生在农村的我们,尤其是男孩子,特别在夜晚,三四岁的赤身裸体地跟着七八岁依然穿着开裆裤的,上身赤条条地大小孩,在村庄里追着火萤虫跑。一只手提着空的白酒瓶,一只手拿着芭蕉扇。玻璃瓶里放进了许多刚捕捉到的一亮一闪的灯火虫。大人们特别关照,这虫儿不能钻进鼻子里,它会从鼻孔道里钻到大脑中,把脑浆吸干,人就会死了。当时特小心,特留神,用扇子拍下一只后,就得小心翼翼地放入酒瓶里并用纸塞上口。往往第二天一早再看时,里面的萤火虫都因缺氧死亡。
还有一趣事也是难忘的。夏夜里家家门口外,在露天里把木板床搁着支着蚊帐。那年代的蚊帐不同现在的透明,是用水纱布且是比较厚实的,是人工一针一线地缝成,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些坏大人唆使我们小男孩,去庄最后一排最东面一家,去掀起蚊帐,那家帐子里有西洋景。我们三五个大点的男孩,蹑手蹑脚地去把拉得严严实实的蚊帐猛地撩开。啊哎,里面是一对小情侣光着身体正在亲热中,被一声怒吼及谩骂,吓死了宝宝,赶快逃。躲在屋后阴暗树丛里的那些坏大人正在偷偷地坏笑。
嘿嘿嘿,你读后还觉得那夏天热吗?酷暑难耐吗?有情有爱的浪漫之夏,还是有些甜甜的味道的。
在夏季,在农村早上能吃上油条和稀饭是最惬意的事。来上一根油条加上一碗稀饭,再来上一小碟毛豆米炒水咸菜,吃得喷喷香。吃着咬着嚼着,在大榆树下的凉风里,把还有余热的彭脆的金黄的油条的一端放在滚烫的稀饭中,见原本又油又硬又坚挺的油条,在碗中稀饭汤里瞬间就软化了,且泛起圈圈油花。先夹一筷子青豆咸菜送入嘴里,再把嘴贴近碗边,用筷子把那软软的油条拌着米汤米粒拨入口中,这就是对填饱肚子,解决饥饿之前的欲望,以及后来舌尖上的味蕾的享受,是共存的。
记得记得,能隔三差五地吃得起油条是在新中国第一代最高领导人驾崩后一两年,农村正在议论纷纷,开始讨论如何分田到户。那时我有十三四岁了,就在此时就是我居住的刘李庄,二三百户人家,居然有一户农家人炸起油条来,做起这一行买卖来。那就是下桥乡百姓心中铭记的“大娘油条”。
在硕大且杂乱庄台上,房屋东倒西歪,猪养在自家门口,鸡养在屋内,茅坑紧挨着房后檐下,狗趴在东山头草堆里。这就是鸡粪猪屎狗尿满地可见的刘李庄。其中三队里有位村民叫蔡大娘,每一天三四点就得起床,与她拖油瓶的大儿子忙碌开来。揉面团,燃起煤炉,烧开油锅。把团面分成一段又一段,然后用两手一扭一捏一抻一拉,迅速地汆入油里,只听见,嗞嗞声,冒出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菜籽油的香气。白又长的面段起变化了,鼓起来了,渐渐变大,面条里被炸空了,颜色变成金黄,时间不能长,否则焦了,要见好立即捞出油锅。这一过程是技术活,由蔡大娘来完成。
何为拖油瓶?小孩子不懂,问大人,也不说,还去去去地把小孩撵到一边。后来在与拖油瓶同村同组的小伙伴,我的同班同桌的同学处才知道的。
蔡大娘在未嫁到刘李庄前,是位皮肤白净,长瓜子脸,长头发,眼睛大大的,据说是会说话的,其实就是有勾引男人的软软的,柔柔的目光,把男人勾得热血沸腾,下意识地就有了性冲动。所以未婚,在十七八岁时就被男人下了种,具体这种是那个男人的,她也不知道。那时代,男人风流付出的成本极低,因没有DNA鉴定一说。更加没有人流之说,所以那年代做女人难,做风骚女人更难。只得捧着日夜见大的肚子,找个本就难娶到老婆的有身体缺陷的男人远嫁过来了。要不了三四个月就在夫家生下了与这男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大儿子。这就是蔡大娘的拖油瓶的儿子。
油条炸出了一大堆,拖油瓶用塑料布把它们包好,放在两只油乎乎,黑里透亮的大竹篮子里,挑在肩上,边走边吆喝:卖油条,热乎乎的,刚出锅的油条。未见到人,那叫卖声早就在村庄上空回荡着。因拖油瓶,从小到大,那时卖油条时也不过十五六岁吧,比我大两三岁,从没有进过一天书房。
再说蔡大娘吧,那肚皮也特贱,因性感强大,所以她的男人如获至宝,当然性生活特别和谐,几乎隔一年就生出一个孩子且男孩女孩不问,连续四年下了三个。后来医疗水平提高了,中国起步抓计划生育了。听大人说过,蔡大娘没有人动员,是刘李庄第一个躺在人民公社医院病床上去做结扎绝育手术的适龄生育妇女。卖油条,做买卖,也是下桥乡第一人。可惜没有抓住机遇,没有发扬光大,否则如同温州义乌拿鸡毛换商品一样一样的,说不定到现在刘李庄跟义乌有一拼。最起码“大娘”牌子,在食品加工行业,不会被别人注册。现如今若拥有“大娘”牌三字,子子孙孙就不愁吃吃喝喝了。
后来那油条香不再有了,可能跟蔡大娘丈夫有关,逼那拖油瓶的大儿子跟建筑队去做泥瓦匠了。家庭油条坊就永远地关门大吉了。拖油瓶一直没有成家,现在过得还好?蔡大娘还在否?离家二十多年了,渐渐忘掉了,也没有打听过。
不过这座几百人的刘李庄,有四个生产队,现在叫组。由东往西,刘一,刘二,三队,四队,庄上的不整齐的,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民宅相互交错一起。外来人根本分不清那队那组。
偌大的村庄,现在没有多少年轻人居住家中了,只有在节假日或是过年,或者某某某家儿子结婚,女儿出嫁,或者老人仙逝,就会出现“异常”景象。在外打拼的混得像模像样者,个个都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情怀。再也记不得自己到八九岁,还穿着开裆裤骑在牛背上,去放牛吃草的事情了。
下半年,秋收接近尾声,老家的,下桥村人悠闲自得了,该忙娶儿媳嫁女儿之事了。
在最近这十年,二十年告别农村,第一代农转非,变成第一代新型城市人的年岁也不小了,在四五六十岁了。尽管服饰,头饰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恰恰本不是城市人的人却变得比城市人更洋气,更潮的,让原著的城市人大跌眼镜,深感自叹这些农二代真有钱,真会花,真能打扮。
一日因大家庭里有未曾谋过面的小辈长大成熟了,让他与我同辈的,都进了城的爸妈,挨家挨户打电话,并说明是回归田园意识,举办一场说不一样,其实就是在乡村,在老家举办的田园式婚礼。 所以农二代的大伙伴们从各闹市,各大城,各小镇,齐聚下桥乡刘李庄。
从小车门先迈出一条腿,那脚上一尘不染的皮鞋发出幽黑幽黑的光亮,当侧着头,把另一只同样贵重的腿从车里拖出后,蹬了蹬生他养他,从光屁股撒尿过的土地,眯着老花眼,深情地把前面的村庄环视一圈,沉着沮丧的脸,眼皮眨了两下,还好没有能挤出一滴泪来,然后有意识地挺了挺腰杆,甩了甩高傲的头颅,用手捋了捋头发,迈着铿锵的脚步,向不远处的喜棚走去。
回到故土,回到了老家,回到了大棚里的酒桌上,真乃归土返真了,确定原形毕露了。那吃相,那高喉咙大嗓门的谈笑声,把喜棚上的帆布震得颠蹦悠晃着,狗也凑起热闹吠声不止。因为庄台南边,通向镇上的水泥路上,又有一批类似的,老家亲戚,从都市,从名城,从古镇,全家人开着小车来了。停在那块面积不小的,专为本庄的城里人回来造的停车场上。老的,大的,小的,男的,女的,三三两两地。
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省去一万余字,结婚仪式,酒席,新娘新郎皆雷同,没有必要浪费读者时间,又费眼力眼神。)
怎么不见他家儿媳妇,在上海工作的?噢,前两个月离婚了。就是前四年在城中香格里拉大酒店,不是用大客车拖了几十桌庄人去吃他们结婚酒的吗?嗯,呐!
据不完全统计,在今结婚喜宴上,一对新人在热热闹闹的,欢天喜地的祝贺声中,恩爱有加,就等客人散去,急盼着回那窝去造人时,喜得双方父母,双方爷奶,乐开怀的之时。却有线人又在报道:刘家的,刘老三,刘老四,两家女儿离婚了。李家那开大公司的,那私生子的媳妇把孙子留下,不知去向了,可能跟某卫视台的,是她结婚时花重金请来的男主持跑了。
皆来吃喜酒的,或远或近的亲戚啊。见到谁谁谁,都是那么的面熟,就是想不起是谁谁谁了。在哈哈哈的笑声中,一点不尴尬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在一个城市?在一个区?在一条路?上城二三十年了,怎么就没有碰过面?留下手机号码吧,等待机会到我家聚聚,叙叙旧。我来做几个妈妈教的,老家土菜,喝点小酒,忆忆小时候咱们老家的往事。
往事不可忘,往事应回顾。老家南塘的荷花,刘李庄上的蔡大娘的油条香和《庄之说》的故事,是只能回味及聆听的,静静地闭目养神去欣赏的,一首“故乡的原风景”的轻音乐。
突然电跳闸,音箱不响了,空调不再喘着粗气,安静地闭上了嘴。我合上朱自清的散文集,走出门外。外面骄阳似火,七月如流火。瞬间大汗涔涔,汗流浃背。蝉噪声,声声刺耳,声声不断,撕心裂肺地狂叫着,把人的血压腾地升高。在夏噪里,在高温里,我热得头重脚轻,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敢想,其实再也想不起更多的可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