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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仁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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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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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忙收忙晒的日子里

走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大都知道,那些年,庄稼人盼望庄稼结实就像巴望女人生儿,汗涔涔的苦乐把心挤得满满的。庄稼人对六十年甲子、二十四节气、闰年闰月有数:麦子收了收包谷,包谷收了打谷子,谷子打了种菜蔬。可你要问他们已干了多少茬还要干多少,口里说不出,心里也没准。反正日子就这么过呗,挺实在。

             忙收

收庄稼得有收天。收获的季节天阴不得也下不得雨。雨天当然谈不上忙收,阴沉沉的天气收起来凉快,少出汗,但湿粮食码在那里赶不上太阳,久了会生霉。

有太阳烘着最好。无论是麦子包谷还是谷子,都竭力地显出喜人的黄灿灿的光来。这种日子,为赶天时,庄稼人会从鱼白肚的清晨忙到霞光褪尽的黄昏,除了狼吞虎咽吃饭、牛饮一气老荫茶、急匆匆上茅房或是男人们蹲在背阴的地方点一锅烟抽。庄稼结实好,忙起来浑身是劲儿,满心的欢喜、踏实;结实差了也得耐着性子收,庄稼人很懂“一年无二春”的道理。然而,天还是要骂的。

收庄稼就是这个规律。庄稼人不懂所谓“规律”,前传后教一个“勤”字。某一年赶上严重的虫害、干旱、暴雨狂风,他们就用最粗野的话来骂,骂过后就像反刍的牛,默默地整理出那些欠收和颗粒无收的田土,在种上其他作物的同时,也把新的希望种下去。

我们那儿总的来说气候温和,由于土少田多,小春种得少,忙收最火热的时节是谷子熟透的农历七月下旬。收割之前就得厉兵秣马,制备齐全镰、斗、筛、箕、箩、耙等收打器具。一朝开镰,便是全家总动员,各司其职,井然有序。男人们负责打、挑,女人们有的负责割、有的负责晒和兼做一天的伙食,小孩子也得参与割稻和传递谷把子,老人们手拿竹竿在条凳上坐定,以防偷吃的鸡鸭和鸟雀。

忙收的任务很艰巨。“砰砰”的打谷声此起彼伏,成天响彻着晴空,比蛙鸣更直接、更强烈地传达出了丰收的喜悦。罚你在田埂上守一天也不感到寂寞,单是庄稼人那些令人捧腹的玩笑和对粮食的粗朴见解,就能让你深切感受到田园的真实,尽够你咀嚼、回味的了。谷子收完后,人们便会到田里翻晒谷草。晒干的草挑出最好的部分,围着一根木桩码成塔一样的“草树”,主要留给越冬的牛,也可用于炉灶发火和翻新床上陈年的铺草;其余的就地焚烧,其时多在傍晚,滚滚的浓烟过后便是通天的火光,场面蔚为壮观。焚烧后的草灰除了就地成肥,还会被留一些下来种黄豆、黑豆用。

收割是很辛苦的活儿。庄稼人说真他妈的累后总要补充说,大不了多出几通汗,那么些年都这样过来了。

           忙晒

毛谷子一担担挑回来,码在坝头上。为赶天时,特别是为赶在下次毛谷子出斗后有空坝子晒,负责晒谷的女人便紧打紧地忙开了。

晒谷的过程不亚于一道严密而又干净利落的工艺流程。先用竹耙摊开湿且重的毛谷,再将混在谷粒里的“颖草”(混了谷粒的稻叶)刨刮成堆,用手抖去夹带的谷粒,初步把谷粒和“颖草”分离出来。这道晾晒工序称为“打颖草”。头轮“颖草”打去,紧接着打第二轮。这次须得用竹耙细细地刮,较小的“颖草”成堆后,用手也抖不干净谷粒时,就用竹筛处理。随着竹筛的晃动,细小的“颖草”在里面逐渐成团,谷粒就“沙沙”往下落。两轮“颖草”打完,把谷粒摊晒均匀,晒谷的女人才松了口气。谷粒密密地躺在晒坝上给人的感觉既亮眼又厚重。

女人们就可以趁着等谷子“亮壳”(湿谷外壳基本干燥)后打第三轮“颖草”这会儿工夫,去忙灶上的事,生火、烧水、下米、淘菜。老人们晃动着手里的竹竿,嘴里间或发出古怪但很具威慑力的“啐啐”声,使得鸡鸭和鸟雀只能晒坝外远观,不敢越雷池半步,即使有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逼近的,也会突然被那古怪的声音吓得掉头就跑。

谷子一“亮壳”,女人们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开始打第三轮“颖草”。这时的“颖草”很细小,用竹耙刮过后,得加上叉头扫把在谷粒表面一遍遍极细心地扫,聚拢后再用竹筛轻轻地将谷粒滤出。“打颖草”是个去粗存精的过程,除去“颖草”的谷粒在阳光下赤裸裸的,色调和谐,平整而自然。

就这样,让谷粒充分享受一会儿阳光,女人们又可去灶上忙活了。毛谷子再挑回来,她们就用推耙把已“亮壳”的稻谷用推刮到一边,腾出空地进行新一轮打理。坝上亮壳的谷子逐渐厚积起来,还得用木耙“打杠子”(将平铺的谷粒分垄,晾干内部和地面)或用双脚贴着地面来回踢行反复翻晒。她们抓紧晒谷的每一个间隙,滤饭、上甑、煎油、炒菜、煨汤,有条不紊,鱼和熊掌双双得手。女人们晒谷头绪多,一天忙下来很少说累。

最怕遇到“偏东雨”(雷阵雨)。只要有人大喊一声“‘偏东雨’要来了哟”,十里八村便迅疾传开了,像听到发令枪响一样,所有的晒坝顿时呈现出一片抢雨的繁忙。

傍晚时分,男人们收工回来,把晒至半干的稻谷聚拢成堆,便搬出风簸车谷。女人一手摇扇一手把握出口的大小,男人就不停地送谷入斗。瘪壳和谷灰从风簸尾部“嗦嗦”而出,饱满的谷粒从出斗“唰唰”而下。一时间,扇轴发出的“吱唧”声,在家家户户的坝头响了起来,十分热闹、欢快。

庄稼人说“收庄稼是在血盆里抓饭吃”。我知道这话出自怎样一种已走远的年景,他们的苦乐既单一,而又深切。而今,伫立在乡下一大片撂荒多年、杂草丛生的稻田边,我陷入了深深的怅惘和怀想:是否有一天,我们还能看到当年那样的,忙收忙晒的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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