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的脊背,银白有质感的躯体,宽大的好像透明的鳍,还有不该那么长的胡须。像挥动翅膀一般的,这条鱼在水里飞了起来。水,幽暗。好像深不见底,又好像只是腐坏的死水,只因鱼飞起来才带起水的流动。鱼就那么飞也似地游着。到处都是幽暗的一片,而且我预知那水的冰冷,不是接触到的实际温度,仿佛早已先知。幽暗的水里应该看不清什么,但却不是这样,我看到了鱼、水纹、看到了没有光。这一切只是铺垫,为了让我看到鱼的眼。
我做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有荒诞的,有恐怖的,怪异的鱼曾出没于多次的梦景。鱼在黑暗冰冷的水里游着,没有所谓的目的,所以也就无所谓方向。这个梦没有“我”,但我都能意识到。没有头尾的梦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不至于像有些梦一样,会给人带来宛如真实发生的糟糕体验。甚至这个关于鱼的梦,是轻松的,只有鱼和黑暗,安静且色调分明,应该算得上美。我时常庆幸,这个经常出现的怪梦只是一条鱼和幽暗的水域,而不是老人们说的,我自己也曾体验过的“魇”。魇没有确切的描述,可归总为被中午压住,动弹不得直至窒息的感觉。即使梦醒后,四肢也好像使不出丝毫力气,只能瘫软地躺着,喘着惊悸的呼吸。
鱼的梦预示着什么呢?我不是弗洛伊德,无法讲述关于梦的解析。梦里的事物我无法联系什么深刻的寓意,只能归结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鱼是我生活片段的投影,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怎么发现不了它在我生活中的影迹,直到一次偶然,出神的我抬头看到那些映射在白色墙壁上的,从一盆水里反射出来的忽明忽暗的波光,底层的记忆才如浮渣般翻滚起来。
那是一条封盖水窖里的鱼,真实存在过,幽暗冰冷的水域就是水窖内部的场景。一瞬间,鱼的怪梦,一切都有了解释。
老屋后面有一口水窖,水窖只留了一人大小的口,平时都用浇铸的水泥板盖得死死的。水窖平平无奇,人们偶尔在水窖封层的上面晒一些玉米或豆子,还是小孩子的我不时也在水泥封顶的平面上玩耍。至于水窖里面是什么样子,我是没想过。也正是由于没想过,一次大母亲揭开水泥封盖打水时,出于好奇的我凑上前,往水窖里张望了一眼。惊喜的是,我看到水窖里有一条鱼,这是多么的意外,谁能想到封闭的水窖里竟然会有一条鱼呢!一条活的鱼,近在眼前的鱼,它是那么的漂亮!
山区很少溪流,湖泊也难得一见,鱼自然也是稀罕的(作为宠物)。意外的发现了一条鱼,而且是在我以为早已熟知了的水窖里面,那惊喜不亚于得到了一件珍贵的礼物。但打完水之后,母亲就把盖合上了,我也只能不甘心地看着井盖,凭自己的力气是绝对推不开的。
那仓促的一瞥之后,我心里就总惦记着那条水窖里的鱼?禁不住地想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水窖里?是草鱼?鲤鱼?还是其它的什么鱼种呢?每次母亲打水我就跟着,目光往水窖里面打探,搜寻鱼的身影。多次之后,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在我的央求下就不把盖子盖严实,留下了一条窄缝让我看鱼。
水窖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趴在水窖上面,从缝里观察那条鱼。我清楚地看到了它,但还是不能分辨它是什么鱼。那条鱼和买来烧菜的、图册或电视里看到的鱼都不同。在我观察它的时间里,鱼总是不紧不慢地有游着,或者说是浮着,因为鱼鳍并不怎么摆动,像静止一样,但的确变换了位置。鱼的鳞片也不一样,是一种深沉的黑色,紧密地排列着,勒出鱼的身形。腹部则是玉色的白,鲜明地和鳞片区分开来。鱼还有透明的鳍,长长的少见的胡须,随嘴的张动而一摇一摆的。就那么看着它,我入了迷,有时一待就是一下午,父母叫吃饭的声音传来时才不舍地离开。
如果鱼有思想,那么我想它对于我的到访是喜欢的。虽然我们不曾交流,鱼也没有表现出发觉有人观察它的不安举动。它就那么悠闲地自在游着,吞吃石壁上附着的淤泥或者钻到窖底不知道干什么。我最期待的就是当阳光从窄缝照到水里的时候,它好像嗅到阳光的气息一般,欢快地游过来,全然不想平时迟缓的样子。那样我就能更近地看到它,看它在阳光照射的水里张着嘴探出头来,像是呼吸阳光和空气,看它不时潜水到深处,吐出好看的泡泡。
我应该为鱼做些什么,它是那么的喜欢阳光。黑暗的、长久封闭的水窖里肯定冷极了,它应该出来。于是,我请求父母把鱼捞出来,把它养在外面好了。提出这个建议后,我期待的等着父母的允许,在我看来,父母会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要求的。父亲说那鱼是养在水窖里改善水质的,想要养鱼的话改天他到池塘里给我捉几条漂亮的小鱼。显然,他是不会同情和可怜一条负责吃水虫和泥土杂质的鱼的,就算它已经那么老了,长了其他鱼都没有的长胡须。除非鱼死了,喝水时闻到了它的异味,才会把它捞出来。但鱼分明还可以活着,我的请求被漫不经心地敷衍了过去。我只好向母亲求助,但母亲也没答应。她说鱼已经在水窖里久了,不可能拿出来养的,非如此不可,它会死的。我再三地请求,说鱼一定是希望出来的,它和我一样喜欢阳光。母亲显然找不到什么理由说服我,只是强调这样鱼真的会死的。我只当这是母亲骗小孩子的假话,不曾当真。
也许是被我吵得烦了,父亲答应我用网把鱼从水窖里捞了出来,养在一个大水缸里。我可以随时都看到它了,鱼也不用再在冰冷黑暗的水窖里。但结局和我想的不一样,鱼死了,适应了冰冷窖水的鱼在常温的水里得了皮肤病。而且不像我想的那样,它喜欢阳光就能在阳光下存活,阳光或者我总有一个充当杀手。
你能想象死鱼眼吗?或许你应该看看它。圆鼓的眼珠往外凸着,只看到眼白的眼珠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情绪在渲染。是绝望亦或悲凉的痛恨。你不能想象那么美丽的生灵,如宝石一般流淌着光的眼睛,失去生命之后成了灰白死鱼眼。
所以我刻意淡忘了水窖里的鱼,熟睡的梦里制造一些奇异也不足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