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笔芏
有好几年了,屋檐下的泥土绒草筑就的燕巢一直是空荡荡的,甚至一度让圆肚子的蜘蛛吐空了它腹里的丝。燕巢的周围也就被铺设了层层叠叠、精密的罗网,等待着什么会被粘住,再也难逃。
旧巢是黯淡的。儿鸟的巢就像人的房子一样。缺少了居住的主人,生命和色彩就不可抑制地逸散,会以一种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朽蚀,让夕照的微黄也无法增添一点亮度。
熊阿婆就守着黯淡的旧巢,总期许睡着了再醒来就能听到燕子的呼唤。可燕子总也不来。虽然春天的时候也有婉转的燕歌在村子里唱起,它们也从檐外的天空中飘过,但以往许多燕子争抢着筑巢权的热闹不见了:燕子们叽叽喳喳地,好像争论谁更适合借用熊阿婆家屋檐。可现在这些都看不到了。燕巢边上的泥土开始松动掉落了,缺了一个口子,风一吹来就好像摇摇欲坠。看着像是一个被打碎的碗,熊婆这样认为。如碗的燕巢里应当积累了许多的风尘所以让它承受不了了。如碗的燕巢里又好似盛装了一些散发着香气的事物,蛛网将燕巢密封了起来,如同盖上了一层隔绝空气的保鲜膜,里面的不会流散,外面的也无法进入,给人以为那就可以定格时光的错觉。
还是说燕子,这被人喜爱的鸟儿,也一样地被熊阿婆爱着。更具体地说是熊阿婆爱着燕子一家相处的情态,这容易让她想起当她像燕妈妈燕爸爸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孩子的时候。那种心情,是让熊阿婆怀念的,重临记忆中的温馨场景最容易让人获得满足。她像燕妈妈一样地操碎了心,一时一刻不敢分神,担心孩子着凉或挨饿,喂食的时候也要自己先尝一口,确定是否是适宜的温度,像燕妈妈担心学飞的雏燕一样担心着学步的孩子、学着走自己路的孩子。这担忧好像没有个尽头,但现在熊阿婆没什么可担忧的了。雏燕总是能够学会飞的,从扑腾翅膀、跃跃欲试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的。好奇的是,燕子一家总是一起离开的,那么他们离开之后的日子呢?或许还在一起?可每年,当燕子归来的时候,却总是独燕或已结成伴侣,燕子一家离开后的故事呢?
不知道燕子是否眷恋旧巢。
熊阿婆一个人住在低矮破旧的泥胚瓦房里,丈夫早些年因为一场事故走了,就靠着矿场那点可怜的补偿款拉扯孩子。一儿一女,男孩子是哥哥,丈夫去世时已经上初中,女儿则小了10岁。为什么第一个孩子都那么大了才想起还要一个孩子呢?因为她不忍心了,或者说是突然地有勇气了。她再不答应吃药打掉,偷偷瞒着,显了怀的时候才告诉的那个狠心人,说再逼她打掉孩子,自己也不活了。她最喜欢嘴甜的小妹了,总是阿妈阿妈的叫个不停,弱弱柔柔的声音酥极了,等小妹扑进她怀里用脑袋打拱,她就一点也不累了,那些日子有一种热流在刺激着她。她的小妹那么是可怜,她还没有给她买足够多好看的衣裳和好吃的糖呢!就像那些早夭的燕儿由于一时的疏忽就跌落,而跌落就意味着死亡,不让人敢想象生命会有那么脆弱。就那一年,她的燕儿也由于疏忽,成了池塘边又一阵的悲恸了。那张永远笑着的笑脸成了苍白色,她抱着她的燕儿,从没有过地伤心哭着。
儿子高中就辍学,她管不了。跟着学坏,她管过、骂过,她试过很多办法。因为那次偷人钱被抓到的那次她也动手打过,但结果是她被推倒在积水的泥坑里,冰冷的泥水灌进了衣服里,是那么的刺骨,摔得那么结实让她好久才缓过劲来。她的眼泪在小妹的噩耗之后在一次失效了。她的缰绳拉不住这头不听招呼的牯牛,终于,在少年厌倦的时候去了别人吹嘘的大城市。那年,熊阿婆四十岁,可以改嫁的。
看到燕子,熊阿婆总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她那不幸的丈夫生前在病床上嘱托要照管好这个家的话,她早夭的燕儿和不知去向的儿子。她能够离开这个已经没有了嘱托对象的房子吗?像燕子一样唱一支挽歌就告别的悲痛,在人这里好像是行不通的。就算可以,一只单飞的燕子无疑要面临摆脱不了的风雨。
几年前,年久失修的缘故,也因为一场夏季的暴雨,房子的前檐塌了。檐下的燕巢自然也难以幸免,尚未孵化的卵被砸得稀碎,在地面留下几滩已有雏形的形骸。燕子夫妻归来后,站在院子外的晾衣杆叽喳了好久就决定离开,熊阿婆这次听着,听出了咒骂。可在筑巢前,这些燕子还叽叽喳喳地讨好呢。
房檐让熊阿婆叫人修好了,那个燕巢很结实,竟然没什么损坏,也没被椽子和瓦片压到。她把掉落的燕巢放在了窗台那里。以后的春天,不管燕子们怎么央求,熊阿婆都不让燕子们在这里筑巢了。如果燕子们衔来泥土细草固执地筑巢,熊阿婆会拿竹竿捅掉。这样久了,这里就不再有燕子来定居,看着燕子们在春天的时候在别处飞逐鸣叫,熊阿婆的心情很轻松。她这只孤燕还要在这个旧巢里等好久呢,等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