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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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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票店的阿良

一)

和越来越多、转过一个街角就能看到好几家的保健品药店一样,每个城市的彩票店也越开越多,几乎每多一条街道,就会多出一家彩票店。阿良就是一家小彩票店的老板。其实,与其说是老板,倒不如说彩票的分销代理人,但谁会叫这个拗口的称呼呢,反正开店的都能算是老板吧,阿良也是老板。

离幸福大街鸿运巷还有两个转弯的小吃摊上,阿良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只塑料小板凳上,等着摊主煮红烧米粉。一块写着大大的喜讯二字的红色广告牌被他随意地放在另一个无人的板凳上,等待的这会他打了一个又一个呵欠,像熬了一个通宵却不得不早起的人,连情绪也欠奉。周围也有几个在站着等早点的,但阿良都不认识。说话是个赶走瞌睡虫的好方式,想扯个话题聊上一会吧,可这些人有的拿着手机在发送消息,也有的在看一些短视频,内容似乎很搞笑,看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了,也有些带着耳机听歌的,似乎完全投入到音乐里。总之,这些人都有事情可做,但阿良做不到,他无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他认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句话就是个病句,人怎么可能有自己的世界呢?但很多人就是能够掩耳盗铃和一叶障目,这是无关智慧的,更像是一种禀赋,但阿良做不到。

总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自己很无聊吧,那多失败。阿良也拿起手机,但昨晚忘充电了,手机关机。按了开关键,屏幕亮了一瞬,但又黑了,再按,屏幕完全没反应。阿良只好把手机放回口袋。本来觉得无聊也没什么的。但阿良这时反倒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了,他总觉得似乎找不到什么注意力的焦点的话,周围的人就会察觉到他的异常,然后用一种怪异的、无法理解甚至有些轻视的眼神看他。啊,原来这个人无聊。他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单纯为等一碗红烧粉条而无所事事地在凳子上坐着了,本就硌人的板凳好像成了针毡。

阿良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因为其他人都是站着的,由于站起来的动作有些大,除了闭上眼睛的嘻哈青年外,周围人下意识地看了阿良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了。一个穿着职业装,妆容挺精致,似乎是白领的女人也抬头看了阿良一眼,阿良这才注意到小吃摊周围很多都是白领之类的上班族,穿的虽不是什么名牌,但大多讲究,不像他衬衫短裤脚上蹬一双人字拖就出门了。女人很漂亮,身材在职业装的勾勒下更加突出,她看阿良一眼的时候,阿良恍惚的念头就聚焦了,无处安放的目光找到了焦点。和那些所谓的网红美女“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不同,这个女人有着和她的装束不同的美,但他说不出那种美。别人说一个女人美首先是看脸和打扮,其次身材,再其次是虚无缥缈的气质,而阿良认为气质不同是前面那些因素加在一起形成的效果。那么,这个女人呢,就有一种阿良喜欢的气质。身材不高挑,可也算纤细,却不过于柔弱。脸蛋也不是祸国殃民的惊艳,可唇角那颗淡褐色的美人痣却增添了几分俏皮,安静得像一朵错开在清晨的昙花,所有的一切在她身上都显出一种和谐和理所应当。女人只看了阿良一眼就不在感兴趣,停留在“喜讯”广告牌上的时间比停留在阿良身上的时间似乎还多一些。或许由于美,或许出于男人对女人的好感,阿良觉得多看一眼那女人似乎也不错。他纯粹抱着一种欣赏的目的,从黝黑修长的头发,合身的套装,肉色的丝袜,红色的高跟皮鞋,阿良都觉得和谐。可他却没意识到一个微胖的男人,大早上在早点摊上盯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看是多么的不合适。

也许是阿良的目光毫不掩饰,让漂亮女人察觉到了。女人低着看手机的头警惕地扫了周围一圈,阿良慌忙地把目光移开,但太过于明显反倒让女人发现了。女人把手机放进手提包里,面无表情地向阿良走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阿良感觉那高跟鞋踩在了他的心上似的,心也跟着砰砰乱跳。

阿良像做了坏事似的低下头,不敢看走过来的女人。但那高跟鞋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阿良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这么不礼貌地盯着一个女人看呢?万一她走过来开头大骂说自己是流氓岂不是很丢脸?要不主动道歉?

在阿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高跟鞋声停止了,低着头的阿良视线里出现了那双高跟鞋,那穿了丝袜显得修长细直的腿就出现距离自己脚尖不足50厘米的地方。她站得离我很近,除了这个念头阿良没想其他的。阿良闻到了眼前这个女人身上传来的香水味,香水味让他还没吃早点的微胖身体有些发软。但女人走到阿良这后,没有生气大骂,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动静。阿良就只看到那双双色高跟鞋停在了自己眼前。

总不能这样僵持不下吧,阿良硬着头皮抬起头,准备解释一下。

抬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糟糕,女人看到阿良终于抬起了头,反而似捉弄似有趣地朝阿良微笑着,眼睛还俏皮的眨了一下,对阿良说了一句预料不及的话“我好看吧”。说完仍甜甜地笑着,阿良感到不知所措,就像准备了雨伞,却发现迎来的是彩虹。他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好半天,连脸都发红了才挤出一句是的。

“姑娘,你打包带走的混沌煮好了”

女人回了一句“好的,谢谢老板。”就也不等着看阿良为难了,走过去拿自己的早点。

摊主给阿良解了围,不然他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走了几步的女人又回过头,对阿良捂着嘴咯咯地笑出声来,似乎发现了很有意思地东西一样。阿良不明所以。女人笑了一会,突然停住,用衣服很严肃的神情,语气却很温柔,好像对自己恋人撒娇一样对阿良说到:“这份早餐你请哦”

说完走到摊位上接过装混沌的盒子。对老板指了指没反应过来的阿良。

“他付钱”

接着女人便走了,也不管阿良是否答应,留下一个让阿良又盯着看了好久的美丽背影。

阿良觉得女人走到转角口时对他再一次的微笑似乎有些什么内容,他要好好琢磨一下那含义丰富而莫测的微笑。可能是想到什么,阿良突然感到很高兴。

然后在简陋的摊位上,只能坐阿良半个屁股的小板凳上,阿良愉快地吃完了一大碗红烧粉条,还加了两个茶叶蛋和一杯豆浆。似乎仍回荡在摊位附近空气中的香水味和咯咯笑声中,付了他和那个女人的早点钱后,阿良吹着没有调子的口哨,双手举着那块红色的写有“喜讯”两个大字的广告牌,像捡了大便宜似的往幸福大街鸿运巷走去。他的那个小彩票店就在鸿运巷,九点之前得开门营业,这是干这行的规定。

 

(二)

小吃摊离阿良在鸿运巷的彩票店只有两个转角,要是在以前,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这不到一公里的路程阿良不用8分钟就能走完,但现在,20分钟内能走完就算阿良超常发挥了,而且还气喘吁吁。

三年前,阿良还是一个精瘦的小伙子,一米七几的身高算是中等个子,带上眼镜的话也能显出几分斯文范。如今阿良体重飙升,一米七几的个子搭配一百八十几的体重,虽然皮肤变白了,但魁梧壮实的身体却为阿良增添了几分剽悍,但偏偏那近视的眼睛不戴眼睛就总是眯缝着,反倒让阿良显得是一个无害的胖子,威慑力是没有的,喜感到时十足。

毕业三年的阿良要是什么收获的话,也只能算上那明显宽了不止一圈的体型了,人们都说心宽体胖,阿良就认为这句话很对。他胖不是因为他吃得计较多,运动得比较少,而是他能够宽心,这怎么也应该算是一个优点吧。反正别人为找工作而烦心的时候,他能安稳地在家里睡觉玩游戏,一点也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别人为失恋闹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阿良在为分手的前女友做家务,直到他女朋友景芳把新男朋友介绍给阿良认识,阿良才很少去了。那以后,阿良就没有了出门的理由,只好待在租来的屋子里。一开始阿良还能整天整天地打游戏,但这样的日子阿良只坚持了三个月,原因是在老家的父母不满意阿良毕业之后即找工作,也不会家里开的超市帮忙,一气之下不再给阿良打生活费。交不起房租和水电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的阿良只好听父母的话,找份工作或者回自家的超市帮忙。他不想找工作,所以选择回家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也还是什么都不做,阿良不整理货架,只会在手机上看直播,对待顾客更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阿良父母对这个宝贝儿子是在没什么办法,按阿良父亲生气时说的那样,简直就是供了个祖宗!于是阿良也不用到超市帮忙了,在家里接着打游戏。这样大概持续了大半年,也许是觉得游戏打腻了,不再能找到乐趣。阿良突然想当个作家,那天饭桌上阿良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父母都觉得他是开玩笑,一个学市场营销的人突然说想要写小说,当作家,真能的话,那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阿良是认真了,他向父母要买书的钱。一股脑地买了许多国内外著名作家的小说,堆得连书架都放不下了,连床头也摆了几部长篇的大部头,整天拿着所谓的名著在看,写作成功的秘密就藏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段落里。

每次阿良母亲看到那堆得到处都是的小说,和在电脑前写作的儿子,她就没来由地想要叹气,但还是没有当着阿良的面表现出这种情绪。毕竟,写小说,当作家,总比整天玩游戏要强,尽管她和阿良父亲都认为儿子在胡闹,只希望阿良早点腻烦了写小说。

阿良就是在这样的一年半里突然胖起来和白起来的,如她父亲预料的那样,阿良坚持了半天终于不再作想要当小说家的梦了。但阿良这次哭了,在饭桌上疯了似的叫嚷着说自己写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阿良用力地揉着自己蓄起来的长发,眼泪流满了胖脸,对父母说了句“我不写小说了”,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锁了一晚上。

第二天,阿良推开门说要开一家彩票店,所以他父母在帮着他办好了相关手续,阿良就成了彩票店的老板。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阿良选择把彩票店开在幸福大街鸿运巷,也许是因为这吉利的名字讨个彩头,也许是这里虽然和父母同在一个城市,但却一南一北。不过除了阿良自己,谁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到卖彩票,而且是一个人流并不集中的城市一角,就像他突然不打游戏想要写小说一样,没人知道为什么。

好在这半年来阿良没再出什么状况,每天准时开店,准时关门,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他每天的早点都吃一个样,除了冷的时候会套一件外套,其他时候就雷打不动是短裤衬衫人字拖的打扮。为了方便到店里,阿良自己搬出来在鸿运巷附近租了个房子,或许这才是阿良的目的。

母亲几次来看阿良,都为阿良近来的变化感到惊奇和高兴。阿良竟然会做饭,还为自己烧了红烧肉,这在阿良母亲柳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从小到大,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做饭!柳梅欣慰地在儿子租的房子里吃了那顿饭,她感觉阿良真的找到方向了。

看他自己一个人住的屋子也收拾得整齐干净,连换下来的衣服也没有到处乱扔,屋子里也没有以前那种呛鼻的烟味,连爱喝的啤酒也找不到一罐。在一个母亲眼里,再不能对这样的儿子有什么更多的要求了。

看到这些的柳梅对搬出来自己住地儿子放心多了,她回到家了和阿良父亲孙大平说着这些可喜的变化,夫妻两人都认为儿子懂事了,再不能比现在更好了。有工作,生活规律,无不良嗜好,所有的一切都完美,连阿良渐胖的体型也成了成熟有担当的表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阿良自从大学毕业那年和女朋友分手后,就再没交过女朋友,似乎也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柳梅和孙大平现在不担心儿子会无所事事了,也不疑惑儿子的改变总是那么突兀,那么莫名其妙。他们现在关心的是赶紧替阿良张罗相亲对象,这不,今早柳梅就打电话来通知阿良明天记得去某个咖啡馆相亲。阿良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要求相亲了,也许是第十几次,也可能是第几十次,他心里对相亲一百个不愿意,但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走个过场,带着一本书到那坐着就行,往往书还没看到一半,女方就会生气地走了,而阿良也有了交代。

阿良正举着那块写着大大的“喜讯”的广告牌朝彩票店走去。可能是今天在小吃摊花的时间多了些,也可能是比往常多吃了两个茶叶蛋,吃得太饱反而影响行动,九点了,阿良才走到幸福大街和鸿运巷的转角处,而彩票店在还鸿运巷的中间。往常这个时候,阿良一定把店门打开了,清扫一下头天散落在地上的彩票,然后打开彩票机和电脑系统,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半躺式地坐在转轮椅上等着有人上门来彩票就行。

但今天,他迟到了。要是他没有拿这块广告牌就好了,这广告牌明显地拖累了他的进度,因为要着它,所以走慢了,真后悔几天前他在酒吧里怎么就相信了一个大学损友的鬼主意,说是弄一个这样中奖信息的广告牌子会让生意好很多。理由还挺充分,调侃阿良说“亏你自己学的还是市场营销的呢,一些基本的营销策略和消费心理都不会应用?那些彩民要是看到有人中大奖的消息还不像疯了一样的到你的店里来买彩票?你这人呀!就是一个劲的死脑筋,听我的话吧,准没错的。”

阿良近年来都喜欢听别人的话,父母亲也总说听我们的吧,准没错。所以朋友的建议也准没错。可他为什么要让本来不想买彩票的人来买彩票呢?为什么不让印刷店的人把广告牌送到店里,而是自己一大早自己去取?好在现在路上还没什么人,要是被人盯着看自己举着红色广告牌“招摇过市”的样子,阿良简直不敢想象那丢脸的场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阿良走得更快了些。再左转,走过两家小超市,一家水果店,一家理发店还有一家服装店就到了阿良的彩票店了,旁边是一家药店,药店再过去的店铺和另一边开的店几乎重复了,阿良的彩票店成了中心点,正好把一个小街道的店铺分成了两半。

“嗨胖子,早呀!欸,你拿着什么呢?”

在擦超市玻璃门的阿莉用有些发嗲的声音对阿良说着,大有阿良一停住脚步她就靠上前瞧个仔细的样子。

“你也早啊,就一个广告牌,没什么好看的,你忙吧。”

这句话把阿莉下一步的行动完全堵死了。阿莉用有些生气但仍然发嗲的声音提高了调子对阿良笑骂道“怕我吃了你呀!”说完把抹布往扶手上一挂,湿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作出准备追过来的架势,阿良不想被她缠住,连忙手往阿莉背后的地上一指“咦,那一百块是谁的钱呀,怎么掉地上了?”阿莉也不看就说“是我的!”连忙转身回去,生怕被别人知道。

阿莉转过身,地上却什么也没有,再回头,阿良迈着他的大象腿都已经走过超市了。

“死阿良,你给我记着!”

阿莉的声音不嗲了,尖细到有些刺耳。

不管阿莉怎么在那里发作,阿良指挥着不怎么灵便的腿脚三步并两步,总算到了店门口。他最怕被这个农村来的女孩缠上,自从阿良来这开了彩票店,阿莉就主动结识阿良,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热情和善良,但阿莉总往一些暧昧的事上引,还说要和他谈恋爱,作他女朋友,弄得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但阿良不喜欢阿莉发嗲的声音,不喜欢她故意装出来的柔弱气,他认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什么人,没明说,可也尽量避开她。可阿莉反倒誓不罢休地时刻挑逗他,像刚才那样不算什么,有时阿莉会真把自己当作阿良的女友,在彩票店里当着别人的面故意往阿良身上靠,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阿良也问过阿莉,说你喜欢我什么?而她讷讷地半天说不出个究竟,表情纠结,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三)

也不管这是朋友说的能让彩票店生意红火起来的广告牌,把卷帘门拉开之后,阿良就随手放到了门边斜靠着墙,完全没有刻意让它被人看到的想法。

由于是早上,这时候几乎没人来买彩票,也没有人来兑奖。但9点准时开门是彩票站的规定,阿良也觉得准时营业没什么不对,这半年来风雨无阻,每天都准时开门,当然像今天这样的意外也有过几次,但对比这条街上的理发店和服装店开不开门门看心情的做法,阿良只迟到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和往常一样,清扫一下兑奖后那些人因失望而随手乱扔的彩票,当然,兑奖后被随手乱扔的这些还称为彩票有些不恰当,因为当号码公布的时候,这些不够幸运的没印上相同数字的纸张就成了垃圾。摆正为数不多的几把椅子,在墙上的中奖趋势图上写好上一期诸如双色球和大乐透等各类彩票的中奖号码,检查一下供买彩票的人写写画画预测号码的纸和笔,最后打开出票机和电脑,这些弄下来差不多用了一小时,阿良一天的工作就完成大半,最多中午出去吃个饭,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很多时候,一早上都不会来一个人,阿良不会因为没人来买彩票而担心收入,他认为早上就应该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谁都不要打扰谁。这一点,阿良父母没注意到,或者说忽略了,景芳接受不了,所以和阿良分手了。但阿良依然爱她,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分手而改变,就像早上独处的习惯,阿良不会因为景芳或其他什么人不接受而改变。

用电热水壶接满水,烧开,泡上一壶茶。做完这些,阿良就没什么可做的了,要么坐在他的转轮椅上接着睡一个回笼觉,要么就看书。虽然不再写小说了,但当初买的那么多书总不能当废品卖掉,阿良就偶尔回城南的家一趟,从满屋子的书里随意捡几本带过来,看完了下次回去又放回去。因为放的时候也是随手放的,好几次,拿过来的书都是看过了的,但阿良像是没发现一样,像看新书一样地从头到尾看一遍。

今天,他就打算看《飘》,一本美国作家米切尔写的小说。

经常来买彩票的人可能都发现这本书出现在彩票店里好几次了,每次来都以为店老板快看完了,但过几周,这本书又会出现在摆放彩票机的桌子上,熟客们都记住了那几个眼熟英文字母“GONE WITH THE WIND”尽管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人们都知道,这是那个年轻的胖子彩票店老板经常看的一本书的名字。一些人也会问阿良这是什么书,阿良说是小说,也有追根究底问将什么故事的,阿良就把书递给那个人,说给你,你自己看就知道了,问的人也就没趣的不再问了。让他们看书?还是外国小说,这怎么可能!

来买彩票的大多是些中年男人,有工作,但那点工资勉强也就能够养家糊口,按理说这类人舍不得花除了非花不可的钱的,但事实往往和理所应当的相反,正是这些人光顾阿良彩票店的次数最多,像一周三次的大乐透和双色球开奖日子有两个中年男人是必到的,这些人一来几乎就在阿良的小店里待上一个下午,无非就是煞有其事地像研究股市走势的一样研究墙上的彩票走势图,然后和熟识的人讨论这一期的号码可能是什么。有意思地是,阿良有几次明明听到这些人都认同那几个数字最可能出现,但最后到阿良这选号时都单独来,而且号码里绝没有他们和同伴拍胸脯保证的数字。

幸福大街是商业区,周边连着的几个小街道都是像鸿运巷这样的小商铺,而小街道再往远处去就是居住区。鸿运巷不是这些巷子中最接近居住区的,但自从人们发现这有个彩票店,并来过几次之后,就都只来阿良的彩票店了。因为阿良的店里的桶装水可以免费喝,脸皮厚的话要喝茶,阿良也会给人倒一杯,再有就是阿良从不管他们这些人谈什么干什么,可能没听,也可能听了也不表现出态度。对来买彩票的人,阿良表现得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没有不耐烦也不劝人多买几注,真是这种不怎么在乎的态度,人们反倒更喜欢。更重要的是,阿良是一个年轻男人。这样他们就可以向阿良吹嘘他们的阅历了,也可以在店里抽烟,而在其他店里就不行了,因为大多数的彩票店老板要么上了年纪不能闻浓重的烟味,要么是女人,一看到有人抽烟就阴着个脸,叫到外面去抽,阿良这嘛,满屋子的烟雾翻腾也不会有人介意,阿良好像没闻到烟味似的,看他的书,但有人来下注,他却能麻利地选号开票不让人久等。有好心的人甚至语重心长地问阿良年纪轻轻地怎么就干起卖彩票这种行当了,干其它的什么也好,都比卖彩票赚得多吧,但阿良只是笑笑,不解释什么。

阿良得了个安静老板的称号,阿良的彩票店也成了彩民们的好去处,附近经常买彩票的人有时多走几步路也愿意到阿良的彩票店,而不是离家近的。

……

老彩民一般下午五六点才来,彩票店里没有嘈杂的声音,没有熏人的烟草味和中年男人劳累一天后身上的臭汗味,阿良没戴眼镜,一个体型魁梧的胖子坐在转轮椅上安静地看书,这画面怎么也让人觉得不协调。翻书的动作很快,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是在看书,而不是像小朋友看书是为了看里面的插画,但这本书是没插画的。

昨天刚下过雨,风不时吹进来这个只有十几平米有些阴暗的小店,因为没人,阿良没开灯。夏天的烦热还在太阳那里酝酿着,未到达人间,所以夏日的清晨是清爽的,阿良能感受到那凉丝丝的风从宽松的短裤直往上钻。

“叔叔你好,现在可以兑奖吗?”

小女孩的声音吓了阿良一跳,也许太多投入,他竟然没注意到店里面来了人,而且似乎来了有一会的样子。抬起头,的确是一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的有素色花朵图案的连衣裙,裙子有些旧了,看得出洗过很多次,上面留了很多褶子,脸很清秀却瘦弱,带着病态的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头发也有些乱,虽然梳了个小辫,但显然没有认真大理,脚上穿的是一双好看的红色棉布鞋,只是露出来的袜子有几个破洞。似乎是意识到阿良在看她的袜子,小女孩的脚往后收了收。

“叔叔你好,我可以兑奖吗?”

以为阿良没听到,小女孩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声音很弱很细,要不是店里很安静,阿良真可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而且见阿良放下书,小女孩就紧张起来,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跟,像不小心打扰了猛虎休息的小兽,捏着裙角的手显出不安。

回过神,阿良对这个一大早来彩票店兑奖的小女孩有些好奇。

他用一种尽量温柔的语气对小女孩道:

“小朋友,彩票是不可以卖给你的哦,你家大人要买的话叫他们自己来,我这有规定的哦”

小女孩有些急了,拿出另一只手捏着的彩票,用带着水汽的眼睛看着阿良说“是阿爸叫我来兑奖的,我不是来买彩票”

阿良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兑奖也不……”

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湿润的眼眶里泪水连线地流着,好像憋了很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边哭还不停地说“是阿爸叫我来的,我要兑奖了给阿爸买早点,阿爸还在家里等我呢”怕阿良不信,小女孩哭着用还发抖的手把彩票递给阿良看。

阿良坐不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给兑彩票小女孩就哭了。他从桌子后面走过来,本想安慰哭得伤心的小女孩,但除了别哭别哭,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蹲下来让小女孩靠拢自己哭着,用手轻轻拍她的肩膀,他比小女孩显得更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小女孩的眼泪、哭声和啜泣终于止住了。阿良绕开话题,问小女孩爸爸是谁?为什么不自己来兑奖?

小女孩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说“我阿爸是韩长标,阿爸病了来不了,阿爸也没钱了,他说这张彩票是中奖的,五等奖呢。彩票中奖了就有很多钱,可以给阿爸买药,可以先去吃碗小雪喜欢的混沌,所以小雪就来了。”

韩长标?那个拄拐的老韩?似乎听其他人叫过老韩“韩长标”这个名字,阿良对这个人有些印象,是彩票店的常客之一,经常带着一身的酒气,胡子拉碴,完全就是落魄单身汉的模样。阿良不敢相信老韩竟然有女儿!那他也就有家庭咯,可阿良从来就只看见他自己拄着拐杖来拄着拐杖去?车祸?外遇?出轨?一瞬间阿良联想了很多。

“那你妈妈呢?”

小女孩眼神黯淡了下来,啜泣也停住了,抿着嘴唇不说话。小女孩的神情让阿良更肯定了某些猜测。

阿良岔开话题,拍了拍小女孩的辫子。“那我帮你查查中了多少钱。”说着起身,拿着彩票到彩票机那里查号,心里却对老韩埋怨起来,怎么放心让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来兑奖呢?自己认识他就放心了?真是够大条的。生什么病难道连下床都不能下了?摇摇头,阿良甩开这些多余的想法,估计也不是什么大奖,为这可怜的小女孩破一次例兑奖也不算什么吧,他这样想着,拿着彩票绕到后台。

彩票很皱,是体彩大乐透,而且看日期是几个星期之前的了,阿良用力展了展,在桌子上抹平了才能放入机器。不出阿良所料,显示的结果中了三个前区号和一个后区号,奖金是10元。可10块钱能干什么呢?阿良把查验后的彩票收好,放到废票篮里,习惯性地说三个前区和一个后区。说完他才意识到现在来兑奖的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道歉似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笑着对小女孩说“嗯,这张彩票中奖了,五等奖哦”

“真的吗?”女孩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五等奖的钱有很多吗?那是不是可以治好阿爸的腿了”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开心和惊喜,满含期待地看着阿良。

阿良感到自己无法说出五等奖就十块钱这句话,如果自己说了,那双灵气的眼神可能一瞬就黑暗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明明都知道只是五等奖了,为什么还骗小孩子是大奖呢?哄人开心?连一碗混沌的钱都没有?鬼使神差地,也许是为了不让小女孩失望,阿良竟然说“嗯,这可是大奖呢,不过要你阿爸自己来领哦,我只能给你50块去吃混沌,剩下的只能给你阿爸,因为小雪你还是小孩呢,不能拿那么多钱的。”

小女孩听阿良这样说,露出了嘴角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接过阿良从抽屉里拿出来的50块钱,开心地走了,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回过头给阿良一个甜甜的微笑“谢谢叔叔”。说完,白色的裙子红色的棉布鞋就从彩票店消失了。而红色小鞋消失的位置是那个写着“喜讯”两个大字的广告牌。阿良走过去把广告牌摆正些,阳光正照射下来,摆个好消息的牌子也不错呢,今天的天气也不错呢,让不开心的小女孩开心也不错呢,阿良看着这块今早举了一路的广告牌也顺眼了些,喜讯两个大字下面是“本店恭喜本市某投注站某某先生喜中双色球二等奖,奖金50万元”的字样,结尾是“欢迎各位新老顾客到本店投注”,前后之间不仅逻辑混乱,甚至有些让人糊涂。至于那个投注站是不是真有人中奖了,阿良不知道,也许真有人中了奖也说不定呢。

阿良正要走近店里时,阿莉走了过来。神情和平常不一样,也没有发嗲的语气对阿良说话。似乎竭力控制伤悲似地对阿良说道:“中午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必须来。”说完就看着阿良,眼神很复杂,阿良看到了她之前从未表现出来的一种悲哀。这一刻他觉得阿莉变得和他相似了,有一种相似的气息,他直觉他正在看一个人毫无遮掩的内心。

如果你开始阿莉就表现出这一面,自己会喜欢上她吗?阿良的心有些乱了,有些犹豫地说道“我请你吧”。

阿莉用不可拒绝的坚定语气重复道“不,我请”然后她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转身走的样子很轻松。

(四)

回到店里的阿良心里有些烦乱,但他找不出原因,是阿莉前后几个小时就显出的巨大差异让他不解?担心小女孩的爸爸也就是韩长标的病情?好像都不是,毕竟,但目前为止,这两件事都和他没什么直接的联系,也没有一丝坏迹象。

阿良试着接着看书,也许这能让他平静下来,但那些字就好像变成了一个个苍蝇,在阿良的眼前不停的飞,他放下书,飞舞的苍蝇才逐渐地从他面前飞开,飞出门经过那个显眼的广告牌,飞到外面的天空就消失了。而且之后再没有一个人来买彩票或兑奖,虽然这是正常的情况,但这让阿良更烦躁了。他肥胖的身体在转轮椅上不安分地扭动着,椅子发出不堪重压的嘎吱声,昏暗的彩票店里似乎没有空气近来,嘴角张开喘着闷气感觉有些缺氧。宽松的衬衫和短裤好像也变得不合身了,紧紧地贴在身上。他觉得有些上火,可能是早上吃多了的缘故,毕竟,胖子是不能吃太多的。

一直熬到了中午11点,阿良关上店门逃也似地走出来,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觉得一个人待在低矮的彩票店里会觉得压抑,他要去赴阿莉的约,因为这可能是让他烦躁的因素之一。

太阳这时已经升高,蓝色的天空中,连最后的浮云也被晒干、蒸发,太阳的温度毫无保留地投射到这个城市,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不管愿意与否都要接受这馈赠。阿良来到阿莉工作的超市,但另一个服务员却告诉阿良,阿莉今早就已经向店长辞职了,说你来的话就直接到生活咖啡屋,她在那等你。

辞别那个服务员,阿良闷头朝生活咖啡屋走去,这个咖啡屋阿良知道,就在幸福大街,从鸿运巷出去左转,再走一段距离就到。阿良有些不爽,他感觉自己像是没头苍蝇似的,被人栓了线可以任意摆弄,明明说要一起吃饭怎么突然又去咖啡屋了?虽然那里也有些小吃,并分量少不说还不怎么合口味,而且阿良也不喜欢里面的氛围,虽然里面安静,但阿良就是觉得自己与那种安静格格不入。更奇怪地是阿莉竟然辞职了?难道找到了更好地工作?可听说她在这个城市并没有什么关系和朋友,当初还是超市的老板看她一个农村姑娘挺不容易才聘用了只有中学学历的她。

疑惑越想只会越多,阿良暂时不管这些,既然她特意约了自己肯定就是想要说些什么,而能够和一个人分享,就意味着这个人在某人心里占据着重要的分量,阿良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对其他人来说重要的人。

生活咖啡屋,幸福大街96号,店门用的是掉漆老旧的木门,据说这样设计是为了突出怀旧气息,推开门,里面却别有洞天。阿良站在门口打量着,没急着进去,庞大的影子像墨色的雾团向咖啡屋的深处蔓延去。门口如果说老旧的店门在繁华的闹市里给人的还只是诧异的话,那么店门隔开的就是两个世界。一般的咖啡屋都要求采光要好、光线通透,但生活咖啡屋里面的装潢却全是暗色调,临街一边靠窗的地方也用黑色的帘布挡得严严实实,灯光也是昏黄的,咖啡屋里摆有许多绿植,绿萝爬满了架子,活泼的绿色增添了生机让人不会觉得沉闷。另一边却是连通街心花园,只在门口用珠帘隔开,看得到花园中的景色和外面的天空,隔墙左右就形成了一明一暗的两片空间,泾渭分明。店里放着音乐舒缓到有些无力,让人走进来就失去了多余的力气,只想靠在竹制藤椅上享受一杯咖啡,再也不起来。隔墙设计成了书架的样式,看得到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本书,而阿良一眼就看到了《飘》,旁边是《庄子》和《人性的弱点》,这样的位置看得出这家店的老板并不怎么喜欢看出,将书放在这也许只是摆设也说不定。他准备待会就看这本书,因为他不知道阿莉叫他来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阿良走过去,把《飘》拿在手里,如果阿莉只是为了故意捉弄自己,耍什么欲擒故做的戏码的话,他就真的看会书就走,决不能让她看了笑话。这个时候咖啡屋里的人并不多,阿良眯缝着眼寻找阿莉的身影,靠街心花园的这边只有一个白发老人同样在专注地看书,另一边人多些,阿莉就坐在靠墙的角落里,穿着白色素洁的连衣裙,这让阿良很意外。平时的阿莉总喜欢穿一些色彩艳丽的衣服,说这样足够引人注目,阿良也从来没见过她穿裙子,印象中阿莉几乎都是穿着超短的牛仔裤,把腿显露出来,不怎么笔直修长和白皙的腿并没有使她看上去更美,但她自己却好像觉得魅力十足。

走近些,阿良发现她还花了素淡的妆,口红也是浅粉色,头发用心的打理过,梳的发型却很简单,给人清爽却不平淡的感觉。她正盯着小圆桌上的一杯咖啡发呆,咖啡显然没有动过,由于出神,连阿良已经走近准备坐下了都没发觉。知道阿良故意发出声响,她在从游离的状态中跌出来。

“你来了,喝点什么吗?”阿莉拢了拢分散的头发,递过来一份印制精美的目录单。阿良接过来,却没打开,放在桌子上,朝前台的服务员吩咐道“要一杯果汁”。接着对阿莉说“我不喜欢喝咖啡,果汁就行。”

椅子太小,阿良感觉不太舒服,站起来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翼翼地坐下去。

服务员送来了果汁,阿良就着吸管喝了一口,他打算等阿莉先说话,幸好有书,他就打开书来看,低着头好像立刻就投入了进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阿良虽然装出投入看书的样子,但心思却根本没有在书本上,他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但他只能把目光投到那些印刷得整整齐齐的字上,一个个艰难地辨认着,连不成完整的句子,完全不知道这些文字在表达着什么,文字怎么可能写出故事,怎么能建造一个世界呢?这是阿良现在的唯一感受,他为自己放弃写小说而庆幸,因为那根本就是写作者一个人的狂欢臆想罢了,编织得再精巧的故事再感人的悲情,其实只不过是一些文字的陷阱,如果读的人不傻傻地配合投入情感,文字就就是文字,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就像阿良现在,他看到的就只是文字而已,除了把人眼睛弄花没什么作用。

这样下去,非被弄晕不可,阿良又了早上那些苍蝇在眼前不断晃的感觉。

但他能说什么呢?

虽然低着头,但阿良知道他坐下来后,阿莉就一直在看着他,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目光像有了质量,盯到哪哪就会有被触碰的错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阿良放下书,喝了一大口果汁,努力地吞咽下去之后对阿莉说道“你今天和平常都不一样”

“我也这样觉得。”阿莉声音平静,不再是平时对阿良甜到发嗲的语气。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咖啡屋了,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我也觉得酒吧更适合我。”阿莉用小匙我子搅了搅那杯可能放了很久的咖啡,把上面店主精心摆设的巧克力图案搅得面目全非,但并没有喝。

一边搅着一边说“我以为你喜欢这种地方,但好像并不是这样。”说完轻笑起来,好像为终于在阿良身上找到了共同之处而得意。

你也不喜欢和咖啡吗?我们还真是有共同爱好。我之前都只是喝袋装咖啡,从没有到咖啡店正经地坐着喝一杯咖啡呢。”她靠近咖啡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

“事实证明我并不喜欢喝咖啡,不管是袋装冲泡的,还是咖啡店的”她遗憾地放下了被子,叹了口气。阿良不认为这叹息是因为她不满意咖啡的滋味。

他感到今天的阿莉比以前更难对付,因为阿良完全琢磨不透她。而阿莉却好像完完全全了解自己的心思一样,他开口说话本来是想让阿莉主动说出让自己来的目的。但她巧妙地回避着。

阿莉安静地坐着,配合着那袭素色的长裙,像幽暗中的百合花。他们坐在咖啡屋 的一个角落,沿墙的两边是一排高大的鱼缸,里面是许多阿良从没见过的有彩色鳞片的小鱼,浅红色,淡绿色的鱼群飞快的游着,从鱼缸的这头飞快地游到另一头,上下飞旋,像跳着一支神秘的舞。游过光线照亮的地方,阿良看清了它们身上细密的鳞片,每一块鳞片都发着光。

“你很喜欢看书?那没准以后能当一个小说家呢,每次从你的彩票店经过,我都能看到看到你很投入地在看书呢。”

小说家?自己还真的有过这个可笑的梦呢。他心里暗自嘲讽着。

“就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罢了,我可不认为作小说家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

“你是这样认为地吗?”阿莉显得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喜欢看书的安静阿良竟然对小说和文学是这样的态度。说着就用手把阿良拿着的书翻到封面。“GONE WITH THE WIND”她用不熟练的发音读了那几个英文字母。读完就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一样,把书从阿良手里拿过来。“我以前听过这本书诶,它的中文名字是不是《飘》?”

“嗯,是的。你也可以看看。”

没了书,阿良就坐直了身子,他比只一米六、娇小瘦弱的阿莉高出半个头,身子和小圆桌一样宽。

“可惜,我这人也不喜欢看书,以前是因为没书可读,现在嘛又不想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呀。难道你那么胖也有什么理由?”阿莉打趣地反问道。

翻了翻,阿莉把书递给阿良。

阿良接过,放在桌子上。

“你不接着看了吗?”

“我自己也有一本,以后再看。”

阿莉恍然大悟似地说道“我就在你店里看到你好几次都在看这本书,你肯定很喜欢这本书,看了那么久。”说着又轻念了几遍书的英文名字。

“你经常到我店里?可我怎么没印象。”

“你看书呢!什么都不知道。”

阿良点了点头,自己看书的时候除非有人要他选号打印彩票,他还真不会注意店里有些什么人。他想问阿莉到彩票店里干什么,但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

“思嘉真令人羡慕呢,有一个有钱的父亲,关心自己的父亲,自己爱着艾希礼,也被那么多的年轻男人喜欢着,她真实最幸运的女人了,你觉得呢?”

突然又跳到了小说,阿良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他从来不和别人谈论小说,也不发表所谓的看法。只好说了一句“嗯,每个人都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那么你呢,阿良,你愿意成为瑞德.巴特勒还是艾希礼?”

这个熟悉的问题让阿良恍惚了,景芳,他的前女友在说出分手时就像阿良提出过这个问题,这本书还是景芳推荐给阿良的,可惜还没读完,两人就分手了。

“我不知道。”阿良声音低沉下来,显得有些痛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良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不喜欢看书吗?”阿良分不清她的话那句是真哪句是假,为什么前檐不打后语。

阿莉也没在意阿良并没有回答。“可我没说不喜欢看这一本呀,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而且,我看它是因为你。”说完盯着阿良的眼神,像要看出些什么。

阿良知道阿莉想表达的意思,但他装作不知道。

“阿良,你就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吗?”这句话阿莉用不同的表达问过阿良很多次,但这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决绝的意味。

阿良低头不答。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阿莉开口说道“你能把《飘》送给我吗?”

可以,在店里。”

“我和你一起回去,待会就拿给我吧”说这话时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阿莉大口地喝完了咖啡,没有再说什么。

(五)

出了生活咖啡屋,从幸福大街到鸿运巷只需要向右转过一个街角,经过几家店铺就到了阿良的彩票店。走这段路的时间还不及思考出一个问题的答案,比如阿良就没想清楚自己莫名其妙地答应赴约,结果只灌了几口果汁就回来了,太阳正烈,喝到肚子里的果汁晃荡着,让阿良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一个坏掉的西瓜,汁水哗哗的响。

阿莉一路上表现出来的悲哀神情让他感到折磨,但他并不能答应什么。如果他认为只是自己的责任的话,他不会为这样冲动的行为感到高兴。对阿莉,他最多有一些爱莫能助的愧疚,他无法想象自己身边多出一个阿莉这样善变的女人是什么样子,但肯定糟糕透了。所以不说话是最好的选择,局面总是一不小心就失控的。

两个人并排走着,但阿良不觉就落在了后面,他良想早一点到店里把书给阿莉,这样就结束了,但越是想快一点到,这段路就好像逆着他的心思在偷偷变长。他走出了一身热汗,要是旁边没有阿莉他肯定把衬衣给脱了用来擦脸上的汗,露出一身肥肉坦荡地走着。但现在总要讲些体面。他的步子越来越重了,阿莉甚至还催了他好几次。

“你知道我什么辞职吗?”走在前面的阿莉对阿良问道,但并没有回头。

“不知道,能说吗?”阿良急促的呼吸里蹦出这句不软不硬的话,好像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为了配合别人才说的一样。

“我妈叫我回去嫁人了,因为他们凑不出我弟弟结婚的彩礼。”

“你弟弟?”

“嗯,继父的儿子”

“你喜欢他们要你嫁的那个人吗?”

“我并不知道我要嫁的是谁。”说这话时,阿莉的语气依然平静,就像刚才在咖啡屋里问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一样。

“这样能嫁吗?”

“能”阿莉说出这个字像咽下了一颗钉子。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因为没什么理由让我说不能。”

阿良迟疑着说道“这样你可能不幸福”

阿莉回头,怀了某种希冀看着阿良问道“你可以让我幸福吗?”

但阿良张口结舌,脖子都涨得微红,最后只能低下头不敢接受这样的质询。

阿莉也知道不可能得到什么意外的答案,转过身时阿良听见她幽幽地说道“我以为在这个叫做幸福大街的地方能找到幸福的,可我没能找到……”后面的话可能消逝在了突然吹来的热风里,阿良没有听清楚,他的汗更多了。

 

彩票店到了,阿良松了一口气,他跑上前拉开卷帘门,阿莉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

“不了,我就在这”

“那我进去把书拿给你”

书早上被大量打开过,现在仍然倒放在桌子上,阿良把它合上,这只是上卷,但他往四周散落的书堆了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另一本的踪迹。可能是在家里,他想着,只能拿这一本给阿莉了。

小跑着到了门口,有些歉意地对阿莉说“我只找到上卷,你告诉我地址吧,等我找到了我寄给你。”说这话的语速很快,就 像他这时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他只好边说边用手去擦。

“不用了,下半卷就留给你自己吧,没准以后你看到书还能想起我呢。”阿莉突然又恢复了她那发嗲的声音“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就送小可爱一张彩票咯”阿良不解,她指了指门口写着“喜讯”两个大字的广告牌,努努嘴“没准小可爱也会中大奖哟,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咯,人家才不会理你呢。”

阿良又会到店里,他中午一般不会给电脑挂机,点开选号系统快速打印了一张体彩双色球,将彩票熟练地从彩票机上撕下。

阿莉接过递来的彩票嘟了嘟嘴“哼!你都没问我机选还是自选呢!走了!”

她生气地说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但阿良觉得她的生气里有几分哽咽,所以他觉得难受,他还看到阿莉走远了彩票店就蹲下来把高跟鞋脱了,跑接街角,白色的裙影和她的光脚丫也就从鸿运巷消失。

已经一点了,快餐店早就不营业,没吃成什么东西的阿良点了一份外卖,但送来之前他只能又喝了好几杯店里的桶装水,等外卖送来时他却不想吃了,放在一边留着当晚饭。夏天的气温升得很快,阿良来不及想什么,彩票店里就响起了他轻微的鼾声。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这中间没有一个人来买彩票,是半年来形成的近乎生物钟的习惯让阿良自然醒了过来,因为这时段买彩票的和兑奖的都会陆续来到,当然,兑奖的总是少数,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好运气,好运的人也不是每天都走运。这一觉并没有让阿良的心情好些,头脑昏沉,压下去的饥饿感经过时间的累积变得更强烈了。肚子也知趣地选在阿良醒来后更强烈地抗议,咕咕叫个不停。

饿得能吃下一头牛!这是阿良现在唯一的想法。

他急急忙忙地打开之前留下来的快餐,一份三明治加可乐,一份是炒米粉。一份比拳头还大三明治被阿良几口就消灭了,简直就是胡乱嚼几下就吞咽到了肚子里,又一口气喝完了一罐可乐,阿良发干的喉咙和快扭曲的胃才好受些,享受地打了一个嗝,喷出一股可乐味。饥饿感仍未退去,好在还有一份炒米粉。阿良打开盒子就狠狠地往嘴里扒拉了几筷子,迟钝的味蕾和嗅觉在阿良都快吞下去的时候才运转他们的功能,食物腐烂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冲上了头,喉咙发痒,阿良连忙吐了出来,受刺激的口腔开始分泌大量的口水。空气里食物腐败的酸臭混着油味,让阿良的胃开始翻腾,实在忍不住,刚吃进去的三明治和可乐都吐了出来,最后没什么可吐了阿良还在干呕着。

见鬼!自己怎么就没意识到放了一下午的米粉可能变馊呢,他只能怪自己饿极了。用茶杯接了一大杯水,用力地在嘴里漱了好几遍才跑到店铺外吐到了路边的灌木丛中。阿良叹着气,无奈地打扫狼藉的呕吐现场,用水冲了几遍,喷了空气清新剂才总算消除异味。做完这些的他,颓丧地躺倒在椅子上。他现在一动都不想动,饥饿感还在,但阿良不想吃任何东西,他只希望下午最好没人来,好早早关了店门去吃东西。

可事与愿违,也许是广告牌的效果,今天来的人比平时更多,除了买彩票的常客还在一排长桌前研究规律,很多下班路过的人看到那个特大的中奖消息之后,脚不由自主地拐进了阿良的彩票店,但偏偏连买彩票的规则也不懂,对阿良东问西问,解释好半天后一些人含蓄地笑笑,像悄悄地近来那样悄悄地走了出去,也有的人怀着没准下一个中奖的就是我这种自恋的情绪,连下了好几个大注,把钱包里的零钱掏了个精光。阿良既不劝阻,也不蛊惑人多买几张,只是打印、开票,熟练地做着这些事情。没人打扰他就无精打采地坐着,用肥胖的胳膊杵着他耷拉的胖脑袋。

墙边彩票走势图下面的桌子旁,一些中年男人和往常一样讨论着这一期可能出现的号码,但不知谁把话题一引,几个人就窃窃地低语起来,恍惚中阿良似乎听到了“死”、“安眠药”“拄拐的老韩”、“狠心婆娘”这几个词。猛然一惊,阿良的睡意像鼻尖上的冷汗一样由于激动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仔细听着,但怎么也听不真切。几个中年男人感慨了几句就不再说了,阿良完全没个头尾。

他离开椅子,走到靠墙的桌子那,对一个偶尔和拄拐的老韩来的男人问道:“你们是在说韩长标吗?他怎么了。”

“死了呗,还能怎么的,就今天中午的事,听说是老韩不想活了,把安眠药和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老鼠药混着一起吃,结果老鼠药的药效先发作,可能是受不了那份罪,在屋子里拼命折腾。住隔壁的听到响动赶来的时候,嘴里吐着白沫子,翻着白眼仁,手脚乱抖呢。眼看着就咽了气。”那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好像在说着一个无关之人的死讯,可阿良记得几个星期之前他买彩票的钱都是韩长标出的,两个人还经常有说有笑,一起到路边的烧烤摊吃串和啤酒。

阿良一问,那人也来了说话的劲,摇头叹气道“你们是不知道老韩老婆心肠那个狠哟,社区的人找到她电话打给她说老韩死了,可她竟然说管他什么事,她和老韩半个月前就离婚了,死活不愿意回来料理这摊子,说他还有爹妈呢,死了也轮不到她这个前妻操心,破口咒骂着就挂了电话”

阿良有些担心地问道“那老韩在这里有什么亲戚没?”

“亲戚?有亲戚他能混这惨!死了都没人收尸呢,最后还是社区的人在警察局备了案 警察叫来殡仪馆的人给拉走的呢。等他娘老子敢来估计也只能领回骨灰盒了。”

“那他女儿呢?”阿良急着追问。

“女儿?没见到,嗝,老韩有女儿?可真是造孽咯,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呢,难不成能给我当儿媳妇不成?”周围的人也哄笑起来。那人身上酒气浓重,这会开始说醉话了,有人笑骂道“老赵,开死人遗女的玩笑可不地道,我可记得你还欠那拐子一顿酒呢。”

“欠他个逑,他要待会我尿急了就淋给他,可热乎着呢,纯正哈啤就他喜欢的。嗝”

“你就不怕半夜他来找你?”有人嬉笑道。

“怕就是没鸟的,他敢来我就让他变了鬼要爬着走路,另一只脚也别要了……走,欠他的那顿酒请你们喝去,没卵蛋的就别来。”

“哈哈哈,谁怕谁,难得赖李请客,走走走……”

一群人推搡笑闹着走了,留下随意乱扔的纸和笔,满地的烟头,店里残余着一股酒气。

阿良没来得及问老韩家在哪,只知道应该是在附近的出租房,很可能那人也不知道。他担心着小女孩该怎样面对突然失去父亲这样巨大的打击,当她亲眼目睹非正常死亡的可怖场景,而且死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谁来安慰她呢?她以后会走出这样的阴影吗?她有如何面对不肯来的母亲?到后面,阿良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为什么那人说不知道老韩有女儿呢?老韩真的有女儿吗?今早那个穿白色连衣裙一双红色棉布鞋的可爱女孩会是惨死的老韩的女儿吗?会是一个父亲死了母亲不肯回来的家庭的女儿吗?他担心也害怕以后将会出现一双绝望的眼睛。老韩的女儿是否存在过成了一个疑问,阿良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错觉,也许都是他幻想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他还在写小说,老韩、阿莉、彩票店、小女孩以及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是虚构的,他怎么可能突然会到这里来开彩票店呢?阿良走到放彩票机的桌子后面,在放已兑奖彩票的垃圾桶里翻找着。

那张彩票找到了,上面还有清晰的划痕,阿良还没来得及销毁。那么,老韩的女儿是真实存在的,老韩的死也是真实的,可一切显得那么荒谬,像可以安排的惨剧,认真看了剧情的人只有阿良一个,就好像刻意让阿良看到。

 

(六)

这一天阿良早早关了门,回家的一路上他还在想着小女孩,想到老韩不负责任的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的饭?在哪吃的饭?也不记得怎么回到的出租屋,怎么上床睡着的觉。他还忘了答应父母要去相亲的事。

第二天阿良按时起的床,按时到早餐摊位吃一碗红烧米粉,在等餐的过程中还遇到了个明艳大胆的女人和旁边的人调情,阿良意外地看了那个漂亮女人几眼,但女人并不在意,还抛了一个火辣的飞吻,让阿良不敢再看他。

之后的几天,每天早上阿良都能在早点摊碰到那个女人,她总是穿着合体的职业装,勾勒出诱人的曲线,画着精致的妆容。某天回家路过小巷子时阿良竟然看到漂亮女人和一个秃顶的老男人在小巷子里亲吻、调情做着一些不可描述的行为。某天晚上阿良到小卖铺买烟,也看到漂亮女人穿着裸露,画着浓妆,对过人的独身男人跑着媚眼,露出不可描绘的笑。也阿良也碰到她领着不同的男人从身边走过,漂亮女人依然对阿良露出那种笑容,原来她和自己住在一个小区。他也好像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

阿良不再去那个去彩票店途中唯一的早点摊了,所以每天他都有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一周后的某个早晨,阿良只啃了一个干面包就从家里出来上班了,最近他又发现了到达彩票店的另一条路,不需要经过早点摊,不需要经过阿莉工作过的超市,而是从幸福大街的另一边进入鸿运巷的巷尾,这几天他都是走这条路,并打算在小说写出来之前都走这条路。

是的,阿良还在写小说,只不过换了一个阵地。

在从幸福大街转入鸿运巷时,阿良看到了穿白色连衣裙的韩雪,那个吃老鼠药混合安眠药死了的老韩的儿女韩雪。她还穿着那双红色的棉布鞋,隔着很远也能看到。她身后跟着两个腰背佝偻的苍颜老人,他还看到她胸前双手拿着的黑白遗像,像失了魂的人一样走着,转过离幸福大街很远的街角,只一瞬就走远了。这个炎热夏天的早晨,越来越远的白色让阿良感觉有些冷。

而那里,是阿莉最后离开的地方,同样的白色裙子。阿良好像看到韩雪长大了,就在那个转角,长成了阿莉的样子,如同双胞的姐妹。

不,不,不会这样,阿良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会这样的,虽然他不了解阿莉的过往,但他知道阿莉和母亲在一起,她有一个继父,一个异父同母的弟弟,她回去只是要了要给弟弟凑彩礼。而这些,韩雪都没有。

他怀着一种希望走到鸿运巷的彩票店里,如同往常一样售卖着许多人称之为命运或希望的彩票。正如那条特意选定的巷子一样,阿良需要有一个人中了鸿运,一张彩票改变了人生,那是他要寻找的素材。

但直到半年后依然没有人在阿良的店里中足以改变人生的大奖。

一天晚上,写字桌前,阿良在自己手写的一堆稿件上画了一个大大的“х”他的创作失败了,这不是他想要的故事。幸福大街鸿运巷的彩票店关门了,闲汉们很不适应,毕竟,像阿良那样的彩票店老板是不多的。路过的人看着彩票店旁遗弃的那张写有“喜讯”两个大字的广告牌,只能感叹怎么不是自己中了大奖,想着下次买彩票时是不是听别人的意见选那些可能得号码。

阿良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柳梅和孙大平只在之前的出租屋里找到那沓废弃的稿件和一本书,他们怀疑儿子的失踪与这些东西有关,就让亲戚好友帮忙分析。稿件看了几遍,像是开彩票店时的日记,上面记了来过店里的每个人,但没有一个字提到阿良自己。而书呢?柳梅和孙大平问过一个正在上大学的侄子,说就是一本普通的外国小说,不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说你们不信可以自己上网查,书名是《GONE WITH THE WIND 》.主角也是一个女的,不可能和表哥的失踪有关系。

就在一家人争论时,阿良打来了电话。

“妈,你做饭了吗?我快饿死了,我马上就到家了。……我写好我的第一部小说了,就叫《幸福大街96号》……嗯,还有我女朋友阿莉也要来”

 

 

 

话外:时间:阿良开彩票店之前。地点:某家酒吧。人物:阿良和朋友

酒吧里音乐和人们呼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阿良的朋友大声对阿良吼到“你个怂*,不就失个恋吗?还把自己关在家里半年,咋的,打了半年游戏大彻大悟看破红尘啦”说完闷了一口啤酒,和酒吧里的人一样大喊怪叫。阿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大声喊道“是挺没意思的”朋友一边扭动身体跳着舞一边喊道“那你现在打算干嘛”“不-知-道,大概写小说吧”

“你孙子-没病吧”“我认真的-”“你他么做梦呢-写小说?不如买彩票去吧-”

阿良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大声吼道“这是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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