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次了,父亲再次提起要我复读的事情:“要不,再复读一年吧?”我摇摇头,再次确认自己根本就不是上学的料儿。父亲说,那就安心种烟吧。
转眼间就到了烟苗移栽的季节了。
其实,移栽前大伯就在大田里拉起了笔直的线绳,然后依着线绳,倒拉着木制的四齿垄耙,为烟田的株距行距划线定穴。于是,在大伯垄耙横平竖直的划痕里,大田已经宛若一副偌大的只待对弈的棋盘了。
烟苗移栽的日子里,村子外200多亩连片烟田里已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拉水车,拉苗车,运送化肥农药的车辆络绎不绝。几十辆架子车上或载着由铁皮柴油桶改装而成的运水工具,或是拉着盛水的塑料袋子,来往穿梭于烟田与村子内的水坑和村外的池塘之间。咣当,咣当的声响不绝于耳。车子上渗漏和溅出的水滴洒湿了乡间的小路……
烟田里车轮声、刨坑声、浇水声此起彼伏,行色匆匆的乡亲们在挥汗如雨的忙碌着。于是,烟田里便绵延出一条条碧绿的诗行……
此时的烟田,仿佛成了村子里姑娘们新婚或未婚女婿体能、智能、情商、财商等综合能力的检阅台。他们或单枪匹马或带上伙伴要在岳母家的烟田里一展身手了。他们或手舞银锄,起垄刨坑;或马不停蹄,拉水运苗;或争先恐后,浇水施肥;或一丝不苟,栽苗培土;或忙里偷闲,敬烟点火;或风趣幽默,逗得笑声一片。这真的让我自惭形秽,总疑心这群四肢发达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铁人,怎么能有如此之高的智商和情商……而对照检查,我自愧不如,并陡生出一种莫名的担心—一朕乃一介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如果将来有一天到我女朋友家里去栽烟,一定会弄得洋相百出狼狈不堪的……
我很羡慕那些家里有众多青壮年劳力的家庭,佩服他们那种干起活儿来那种雷厉风行的高效和快捷。我更羡慕村长家烟田里那种旺盛的人气,那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磁场和一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般神奇的自然引力。
繁重的体力劳动,使我整个身子好像样散架似的酥软。我几乎要成为烟田里落荒而逃的败将。我总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盼望着夜幕尽快降临,以期尽快的收工。而父亲却说,这时间气温较低,正是干活的最好时机。于是,懒洋洋地从地上站起,挥起锄头机械地重复着挖坑的动作。劳作的间隙里我总喜欢席地而坐,或以喝水的名义,打发着这难捱的时光。多少次我甚至想席地而卧了。而当我看到倔强的父亲还在不知疲倦的劳作着,忽又良心发现,再度挥起了锄头……
印象里却有两次父亲破例的逃避了烟田。我清楚的记得那天下午,距离收工的时间还早。从时间上来说,日落前我们完全能够再移栽一车的烟苗。可是父亲没有安排我们拉水和烟苗,而是小声地和母亲耳语了什么。然后他找了个很是自然而且足够体面的理由离开了烟田——需要去学校开会。就让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到村长家的烟田里去帮忙。我心领神会,毕竟村里拖欠父亲工资的事情,村长还在一直的推拖着。我家里批划宅基地的事情村长也一直没有点头。况且村子里不少人家都过去帮忙了……于是,我又打起精神来到村长家的烟田挥舞起了锄头……
此时此刻,我开始了灵魂的自我拷问,反省我的理想,我的高考,我的学业,我的文学梦……
后来村里补发了父亲当年的工资,我家也新批划了宅基地,我总是疑心这一切和那天我们帮忙给村长家栽烟有关。
……
经过乡亲们一周左右的忙碌,200多亩烟田的禾苗像接受检验的哨兵一样纵横成行地站立在田间。春雨过后,一行行青翠欲滴的烟苗焕发出勃勃生机,成为乡村一道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