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只 蜜 蜂

春日里，满院子招蜂引蝶的花木和盆栽已经姹紫嫣红了。含苞欲放的月季，雍容华贵的牡丹，洁白素雅的玉兰花，花团锦簇的紫荆花，娇艳欲滴的夹竹桃，在奶奶家并不大的院子里争奇斗艳。枝头的花朵间几只辛劳的蜜蜂在嘤嘤嗡嗡地忙碌着什么。花丛里那沁人心脾的芳香，合着屋子里飘出那悠扬的佛乐和孩子们欢笑的童音，弥漫在院子的内外……

奶奶在厢房的佛堂内做完佛事，便呼唤着两个少年准备外出。那是她十多岁的孙子和七八岁的孙女。兄妹两个却在院子里的花丛间如痴如醉地捉迷藏。突然，哥哥发现,妹妹竟躲进紫荆花那浓密的花丛中，而那上面却有几只蜜蜂在飞舞。哥哥一声尖叫，惊得妹妹猛摇了一下那缀满紫荆花的枝丫，惹得花丛中一只正在采蜜的蜜蜂在妹妹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匝，便翩然而去，落在相邻的那枝盛开着紫荆的花瓣上。那少年就一边示意妹妹蹲在地上，一边跑到房间拿来蝇拍，用力地朝停留在一朵紫荆花瓣上的那只蜜蜂打去。

“啪！”的一声，那蜜蜂连同那一簇簇紫荆的花瓣儿，顷刻间就坠落在地上，枝头上颤动着那根惊魂不定的嫩条……

那蜜蜂被打翻在地上，仰面朝天的颤抖着，慢慢振动着翅膀。它似乎还要竭力站起来，还要积蓄飞翔的力量，却见那少年在蜜蜂上面猛地踩上一只脚。

“不可这样！千万不可这样！”奶奶惊慌地警告着。可惜为时已晚。那少年已经用鞋底使劲地碾压着它，可怜的蜜蜂已经粉身碎骨，只剩脚下依稀可见的细碎残骸。

其实，那可怜的蜜蜂真的是无辜的，它只不过是恐慌的一躲，它丝毫没有攻击的意图，更何况它已经又飞进了花丛中。正是这华丽的盘旋招致了杀身之祸，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要为此付出死亡的代价。

奶奶追悔莫及。她捧起地上那只蜜蜂的残骸，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佛堂的桌子上，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着什么。也许她在替那少年在忏悔，尽管那懵懂的少年尚不明白忏悔为何物。

……

奶奶拿着剪刀给一棵月季在剪枝。那是一朵早已经干枯了的花朵。奶奶手起刀落间却竟触碰到那株月季的枝丫。那枝头的花蕊里竟飞出一只蜜蜂。这小精灵直接落在奶奶的手背上。奶奶把手背移到嘴边，鼓起腮帮用力地吹，企图要吹落那蜜蜂。谁知那只小精灵竟纹丝不动。那少年便立刻赶来，高高举起来了手中的蝇拍……

“不能！”奶奶厉声呵斥着这少年。于是，一把高高扬起的蝇拍就雕塑一样悬在了头顶。

奶奶说：“它很辛苦，在为我们酿蜜！你懂吗？它是一条生命哟！不能伤害它。”就在这时，蜜蜂尾部的蜂针深深地刺入奶奶的手背……

奶奶“哎哟”了一声，便丢下了剪刀。即刻间奶奶便恢复了平静……她轻轻地抖落了手背上的那只蜜蜂，微笑着看它飞向远处的花丛。奶奶还在咯咯的笑：“这蜜蜂，你真是不知好歹哟!”。然后，她使劲儿挤出了那伤口里的毒液，再拿来肥皂和盐水洗搓着，并涂抹上风油精。她依然咯咯的笑：“它以为我要伤害它呢！”她竟那样的坦然，仿佛被蜜蜂蛰了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那少年无论如何都不会理解，奶奶手背上这只与死神失之交臂的蜜蜂，竟然这么的幸运！假若它落在自己手背上，注定要碎尸万段了！可是，那只罪不当死的蜜蜂，却没有遇到菩萨心肠的奶奶。也许被自己碾压致死的那只蜜蜂本身就是一个无辜的冤魂，因为他并没有始终盯着那只蜜蜂，而他在来往花丛与房间的间隙里，或许又有别的蜜蜂和它互换了花瓣儿……

奶奶知道那少年为什么能够痛下杀手-----几年前就是在这里，一只蜜蜂曾蛰过他的脸，那锥心的疼痛曾让他刻骨铭心。他只知道蜜蜂的威胁与可怖，并因此而记恨了几乎所有的蜜蜂。至于酿蜜与否，那似乎遥远得与自己无关！

奶奶用了几十年的修炼，才似乎参悟了世间的生命与万物，降服了心魔，一天天驯服了桀骜不驯的自己，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孙们什么时候才能降伏心魔，真正的驾驭起那个睿智理性的自己。

奶奶回忆起，自己小时候，脸上也曾经被那蜜蜂蛰得钻心似的疼痛。那时，她报复的方式不是把那一只蜜蜂碎尸万段，而是要赶尽杀绝！那时，她带着草帽，蒙着面颊，穿着棉袄，一把火烧了屋檐下那个了马蜂窝。一只蜜蜂惹祸，竟让多少无辜的蜜蜂为之殉葬。

而今，她却不许任何人伤害一只蜜蜂，尽管那蜜蜂曾经给她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疼痛。

院子里，依旧在播放着悠扬的佛乐，花丛中依然弥漫着那沁人心脾的芳香，花蕊间依然有几只辛勤的蜜蜂在劳作着，奶奶依然乐呵呵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