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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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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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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鸡的挽歌

多少次,你带着阿雉欢快而逍遥地振翅飞翔。掠过落凤岭鸟语花香的丛林,飞到岭上我那间低矮的小木屋门前,再从我经常路过的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飞过,“扑棱棱”在我眼前划出两道五彩斑斓的弧线然后,奔跑着,跳跃着,“咯咯”地欢叫着,消失在不远处茂密的丛林里……

阿雉是那只锦羽白颈花尾的雌性野鸡。尽管我知道你们栖息在岭下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却从来不敢惊扰你们的好梦。

然而,此刻你和阿雉仿佛囚徒一样,分别被装在两只用钢筋焊制而成的铁笼子里,被朋友送到落凤岭下我那个远在县城的家里,听候着命运之神的安排。

你们蜷缩在笼子里,“咯咯”地叫着,目光里透出一种胆怯和不安……

我曾经惊艳于你们的美丽。头上一顶幽绿色的王冠,栗红色的眼睛,微白的眉纹,高高扬起的脖颈上一圈儿洁白的颈环。背上的羽毛像金光灿烂的绸缎上面铺开的紫红色波浪形鱼鳞。腹部的羽毛像橄榄色的水裙。一束颀长的尾羽上点缀着灰白相间的花纹。流线型华丽的身材,宛如披着一件雍容华贵流光溢彩的礼服。

院子外面传来噼里啪啦响声震天的鞭炮声,那是人间新年的序曲,似乎与你们无关。但是,落凤岭下我的朋友送你们过来,却是以新年的理由,以赠送礼物的名义,把你们从遥远的落凤岭捉来,送到了我远在县城的家里,希望你们成为节日里我家餐桌上的一道野味佳肴。

朋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在众多的雉鸡中,发现并捕捉你们的曲折经历。我必须作微笑状,佯装饶有兴趣地侧耳倾听。朋友向我介绍着他亲自制作的用来捕捉你们的奇妙机关,是如何让你们防不胜防,一步步地走进陷阱,然后束手就擒;介绍着你们的肉质是如何的鲜美,如何的富含硒锌,富有营养,富含氨基酸;介绍着你们是如何的具有美容养颜,滋阴壮阳之功效,享有“野味之王”、“动物人参”之美誉。朋友言犹未尽,同样饶有兴趣地推荐着清炖、油炸、煲汤等关于烹调你们的几种佐料和技艺。处于礼貌,我必须点头微笑,并随声附和,佯装出收到如此野味礼物是何等的开心。这是人间的礼仪,我知道对你们而言竟是那么的残忍和恐怖。

“咯咯”,你们在笼子里无奈地叫着,头部越过笼子的缝隙,寻找着外面自由的世界。

说真的,当我见到你们的那一刻间,就已经考虑着如何把你放归山林。但是出于礼貌,我不能当着朋友的面放鸟归山。如果是那样,满怀盛情的朋友会尴尬得无地自容的,也许从此之后我们这辈子就会老死不相往来了。况且这里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鸽笼式森林,充满了城市的喧嚣,根本不是你们所渴望的丛林和草地,也不是你们梦想中的诗和远方……

   尽管你们被赋予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护身符,可是依然阻挡不住猎人黑洞洞的枪口和贪图口腹之欲者设下的诱饵、夹子、圈套和陷阱。就在今天清晨,当你确定在草丛间闲庭信步的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雉鸡,它还在那里“咯咯”地叫着,啄食着地上那片零零星星的米粒。于是,你带着阿雉毫无提防地飞了过去,站在那散落着米粒的草地上。但是,就在你们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却看到了地上众多的脚套。于是,你想飞,想尽快飞离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地上的脚套已经牢牢地套在了你和阿雉的脚上!你发现自己错了----那雉鸡的脚脖上竟拴着一条绳子。于是,你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在智慧与狡诈的较量中你一败涂地,却百思不得其解。你应该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种早在一百多万年前从类人猿中进化而来,能够直立行走,能够制造猎枪、夹子、陷阱和脚套的被称作人的万物之灵!

  风景秀丽的落凤岭,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我住在岭上那间小木屋里,那是我工作的监测站。你栖息在岭上不远处的草丛或者洞穴里。可以确定,我们曾经是友好的邻居。你也许不会忘记在去年大雪封山的冬日里,我在小木屋门外清除了积雪,为你们撒下了一把把米粒、玉米和小麦。门外的木盆子里,每天都会为你们准备着饮用的温水。遗憾的是渺小如我这般的凡夫俗子,真的没有能力阻止那些人对生命的杀戮。在猎人甚至在众人面前,我竟是那么的另类和可笑……

  “咯咯”,你们在笼子里焦躁地鸣叫着,幻想着幸运之神的来临。

我在笼子里为你们撒上米粒,把两个巴掌大的瓶盖,分别放进你们的笼子,并斟满了清水。你们却视而不见,又仿佛在等待着死神的召唤。

尽管你尚不知道死神为何物,但你可以想象出它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刚刚经过的农贸市场上,一个满面红光谈笑风生的卖鸡人,就是当着买主的面,用一把寒光闪闪的屠刀,把一只山鸡送进另外一个世界。旁边通红的炉子上烧着滚烫的开水,地上放着用来盛肉的盆子。不远处的笼子上拴着一只已经不再啄食了的野鸡。它从那把寒光闪闪的屠刀上,嗅到了一种血腥和恐怖,看得出它眼光里闪着泪花。“咯---咯---”它还无力且无助地哀鸣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它知道这世界给予自己所有的恩怨情仇,可能在转眼间就将灰飞烟灭了……

  此刻,你和阿雉是否也在盘点和反思着各自的生命旅程?

    我曾经惊诧于你和阿雉的同伴阿环之间血腥的格斗。那是一种你死我活地血拼你和阿环都怒不可遏地扇动着翅膀,伸直了长长的脖颈,时而腾空而起,时而伏卧在地,寻找着攻击对方的时机。然后,狠狠地扑向对方,互啄着对方的脸和颈部,彼此发出尖锐而又凄惨的“咯咯”声。地上留下了你们淋漓的鲜血和被鲜血染红了的羽毛,连身边的禾苗也被蹂躏得一片狼藉……我不知道你们是情仇还是宿怨,是新仇还是旧恨,何以有如此的血海深仇,竟要置对方于死地……不知怎的,蓦然间想念起了鸳鸯、鸽子、燕子、鹦鹉、喜鹊、丹顶鹤、白天鹅、百灵鸟,还有那些比翼双飞的吉祥鸟。

  我也曾惊叹于落凤岭下那只雉鸡悲壮的母爱。那是去年秋天,落凤岭山坡上的枯草,被一个烧烤玉米的牧羊人引燃了山火。岭上飘荡着浓浓的白烟。就在这浓烟里,一群群麻雀惊慌失措地逃离着。而此时,一只美丽的雉鸡却急如星火地冲向了火光中的浓烟里。它“咯咯”地声嘶力竭地叫着,在燃烧着的草丛里焦躁地搜寻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大火扑灭后,我们在被大火燃烧过的草丛中,看到了那只奄奄一息的雉鸟,它的双翼下竟是五只雏鸡!那是一种母爱的力量!让我肃然而生敬意……

同样我也敬佩于那只智慧的雉鸡,它让我惊喜!田野里它在闲庭信步,突然它发现前面的草地上散落着一片零零星星的米粒,那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另一只山鸡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向了那片米粒。突然,它横在了那只山鸡的前面,阻止了同伴前行的脚步。它歪着脑袋,仔细地辨认着眼前的伪装,如履薄冰地用爪子轻轻地勾了勾套子的边缘,立刻警觉到危险的存在---那是一只能够收缩的圈套!然后,它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圈套,并用爪子在空地上隆起一片高地,同时留下排泄物作为标志,以警示同伴止步。就这样它带着同伴走出了魔掌……它应该是你们家族中的智慧之神!

清晨,你带着阿雉看到了那片散落在地上的米粒,却飞蛾扑火一般的跑了过去,几乎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谁之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这是一条亘古不变颠覆不破的魔咒?

“咯咯”,你在笼子里愤怒地叫着,目光里几乎要喷射出仇恨的火焰。

我知道,你渴望回到故乡落凤岭去。那里有你熟悉的山岭,也有你熟悉的小溪,更有你熟悉的同伴和你挥之不去的乡愁。但是我不能带你再去那里。我知道那里茂密的植被里,有着恭候你们的枪口,也有连接着痛苦与死亡的陷阱和脚套;有脚上拴着绳子的环颈雉幽灵一样的“咯咯”声,也有拉满了弦的弓弩和数不清的机关。我要带你去一座叫紫云山的地方去。那里的紫云寺是传说中文殊菩萨修道成仙的地方。寺庙里,有很多的佛家弟子在诵经。山上是茂密的树林,山下便是汝河清清的河水,那里眼下还没有陷阱,没有脚套,没有诱饵,没有猎枪,也没有被伪装了的机关……

朋友走后,我开着车子行驶在通往紫云山的山路上,在凛冽的寒风中护送你着和阿雉走进了山林。听得出你们在后面“咯咯”叫着。

临别,我只想对你们讲述一个遥远而真实的故事。我们的家园----落凤岭,曾是凤凰的栖息之地。《后汉书·光武纪》记载,“建武十七年,十月甲申,有凤现于颍川之郏城西北二十里之山巅。凤高八尺,五彩,群并从,行列盖地数顷,停十七日,乃去。”光武帝因此颁旨嘉奖郏邑县“仁德所致,有凤来仪”。那时的落凤岭是鸟的天堂,你的祖先或许就是那群鸟中的一员……

那时的落凤岭应该没有陷阱,没有脚套,没有诱饵,没有猎枪,也没有被伪装了的机关……

   在紫云山距离寺庙不远的山坡上,我打开了关押着你们的牢笼。阿雉看了看陌生的山林,舒展了一下蜷曲了的身子,便义无反顾地飞向了远处的丛林,它在那里等待着你……

   而你却不知什么时候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是震怒毙命,还是悔恨而死?还是抑郁而亡?

   紫云寺里传来《大悲咒》悠扬的钟声和舒缓的佛乐,几十个佛家弟子在诵经,仿佛在唱着一曲为你送行的挽歌……

    愿天堂没有猎枪,没有陷阱,没有脚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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