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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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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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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小

村外那条清澈见底蜿蜒而去的小河,如今早已干涸成一条长满野草的荒沟。然而,十多年来它一直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我忘不了春日里芳草萋萋的河岸边,姹紫嫣红的野花莲藕河滩的草丛里,缓缓游动着雪白的羊群明镜一般的小欢快嬉戏的金鳞草鱼。烈日下,一群光着屁股的娃娃,赤身裸体在这河边捉泥鳅,当然这少不了顽皮的我和我的伙伴小有。
  小有长我一岁,我是儿时最好的伙伴。星夜,小河边的瓜地里,我们蹑手蹑脚地偷西瓜,俏皮地与看瓜人捉迷藏。谁家婚丧嫁娶,我们总会冒着弥漫的硝烟,欢快地捡拾着地上还没有引燃的哑炮。绵绵秋雨里我们猴一样,赤着双脚,披着一片破烂塑料,在轰鸣的雷声和密集的雨鞭里,掂着小铁桶在河岸边里捡拾着水牛(学名大牙土天牛),尽管冻得瑟瑟发抖,却是那样的寒冷并开心着。
  小有长得三粗大五,皮肤黝黑,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理所当然成了我的保护神。和邻村孩子打架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撤退时总在掩护着让我先跑,他最后撤离。小有对我那种特别的关爱,总让我疑心这与我家院子里那几棵五月甜品种的桃树有关。每当鲜桃成熟的季节,鼻涕拉哈的小有就爬上我家的桃树摘桃子,一边摘一边吃,满嘴的鲜红……
  小有不喜欢上,课堂上喜欢恶作剧。他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喜欢拿着彩色粉笔在座位前面的同学背后画乌龟。当老师面向黑板书写作业要求的时候,他就悄悄地拿起花生米大的小石子或者粉笔头,朝前面几排座位上正埋头写作业的同学瞄准,然后迅速的投掷过去。等被砸着的同学转过身来,却看到他正拿着在本子认认真真地在写作业。但他又很快就出卖了自己-----被自己极度兴奋而又难以压抑,被迫从鼻腔里发出的嘿嘿的窃笑出卖了……

记忆里,我们上数学课,一只麻雀刚刚落在糊纸的窗棂外小有伸开巴掌朝着麻雀的投影破窗抓去,的一声,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就攥在了手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师的榆木教鞭实实在在落在了他的头上,立刻凸起一个枣一样的包儿。
  大约从那时起,小有不再上学,只是在街头游逛,不久便和表哥一起去距家很远的一个城市卖肉。我只好在老师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下,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听数学老师给我们念工人师搏(师傅)一天生产12个螺丝摇头晃脑地跟着语文老师读guai(国),中国的guai,(方言,把误拼读为guai)第一次从班主任那里知道郑州二七纪念塔是27……
  第一年高考落榜后,我得了一场大病——胸膜严重积水。大病初愈,一副皮包骨头,瘦骨如柴的模样,似乎连双手也无缚鸡之力了。麦收季节似乎已经是暑气逼人了,我却要穿着一件很厚实的棉大衣去麦田里看场。这就成了我们村的头号新闻。说真的,也许是药物反应,当时我真的很冷,冷得瑟瑟发抖。走在烈日下仍然四肢冰凉,牙齿打颤。

从理想的云端一下子坠入现实的深渊,我忧心似焚荒漠一样干涸的心灵一如冬日里萧瑟的枯草,似乎随时都会被突如其来的野火所吞噬。身心交瘁时常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孤独袭来,让我愤懑,揪心,彷徨,焦躁,气馁,甚至绝望。黑夜里小有便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陪我哭,陪我笑……
  多少个日夜,我真的很想见到小有很想向他倾诉我心中所有的积郁,同时也希望他能够在危难之时助我一臂之力。多少次,我去小有家里向他的母亲打探他归来的消息,同时捎话给小有,让他再回来一定要到我家坐一会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我依旧没有小有的消息。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家乡的一亩三分土地上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后来,母亲找到生产队长,给我安排了一个看庄稼的差事。在农村这样的农活儿原来似乎是村上几个残疾人的专利。我深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儿时的其他伙伴都学了实用技术——有的学会了开车,有的学会了油漆,有的学会木工的是靠一身力气到村上的建筑队上砌砖上料,外出给人家盖房打工赚钱。而我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再也无法为乡里乡亲做些什么,以至于我们村的两个建筑队在建筑旺季极度缺乏人手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起我……
  疾病让我从一个血气方刚志存高远的汉子,一下子风烛残年似的成了家里的累赘父母也在为我以后能否找到媳妇而忧心忡忡……
  后来,听母亲说小有回来了。很让我惊喜的!可是,他只在家里待了一天,很快就又走了。小有回来,竟然没有过来见我,让我心里很是失落的。听母亲说,小有在城里经营一段生肉生意,后来不知出了点什么事,不再卖肉了。这次回来怕是有急事的,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于是,就盼着下一次回来,能够见到他。
  后来,听说小有又去煤矿附近做起了贩煤的大生意。说是贩煤,其实就是买些煤渣、矸石往新购买来的原煤里掺。几十块一车的煤渣矸石掺进原煤后一车就是几百元的纯利润。后来小有就在县城买了房子,孩子也在县城上了学。再后来,煤炭生意难做,小有就去城卖发票,据说现在已经是几百万的富豪了,不仅买了名车,而且连抽烟都得上周久耕了。
  一天,一辆崭新的轿车从村外的公路拐进了村子。我站在路边,好奇的张望着。一群牧归的羊群挡在了轿车的前面。那轿车上滴滴滴滴地打着喇叭,然后慢慢地从我和前面的羊群的间隙里开了过去了。弟弟看到,是小有开的车,后面坐着他的妻子。这……不会吧?难道小有没有从窗玻璃里看到我?
  终于有一天,小有回来了。那是一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扬眉吐气那是一种锦衣还乡,趾高气扬的无限风光。笔挺的西服,打着崭新的领带。小有要到自家的责任田-----他的母亲也在那烟田里忙碌着从村子通往田间的一条小路的两侧,乡亲们在忙着移栽各自家的烟苗。小有几乎是人走到哪里,就把香烟散发到哪里,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豪迈和慷慨 。

据说,小有敬烟是有很强的选择性和对应性的他兜里经常装着两种香烟。高档的块一包的绿色中原牌过滤嘴香烟,主要是用于那些支书、队长之类的村中名流;而五毛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主要用于老实巴交的伯叔爷们的。即使这样,像村上那个游手好闲,吊儿郎当,衣不蔽体的赖孩叔,也是不能享受上述待遇的。除非是赶上小有给长辈敬烟,他刚好在场,长辈递个眼色示意他赖孩发一支,小有才会递过去一支,颇有点施舍的意味。
  那天,我清楚地看到小有神采奕奕地沿着田间小路向大田里走来。他拿着香烟一边给人敬烟,一边和人闲聊着什么。我特别注意到对于一些乡亲,他只是礼节性的让一让,并不真心实意;有的乡亲们却是不容推辞的如果距离有一段路程,他还要不辞劳苦,踩着稀松的泥土,走一段路过去,毕恭毕敬地敬上,再掏出气体打火机帮着给点上火,完全不顾锃亮的皮鞋……
  终于小有向我们走来了。我揣测着,我和父亲可能享受的某种待遇。我慢慢站起身,等待着他的到来。只见他把拿在手里的香烟慢慢装裤子右侧的衣兜里,只是随便地应付着父亲和我的问话心不在焉地从我们父子面前走过他的目光并没有直视我,而是很绅士、故作深沉地、一言不发地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对我说:你们忙吧。似乎一下子陌生了许多我蹲下身子继续栽烟苗,目光在乜斜着他——他没有掏出香烟,连一句象征性礼让也没有……
  他健步走过我们,走到了前面村长的烟田,见到了村长和几个埋头栽烟的年轻人他微笑着,终于又变戏法一样掏出香烟,散发给村长和那几个年轻人。父亲把头埋得很低,看得出他很是不安,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辛酸,尽管我不抽烟。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我们一直未曾相见没有信息,没有电话,也没有问候。不知怎的,小有在田间敬烟那一幕对于我来说已经刻骨铭心了。
  后来,听说小有先后在省城、在京城做办证、发票和代办承兑生意身体康复后又开始了高中的复读,冲刺来年的高考。

……
  天小有竟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感觉很是突兀的。他告诉我:我儿子新买了一辆客车被你们查扣车了,说是非法营运,罚款万元呀,你这个公安局长,赶紧把车给我放了务必得帮这个忙!
  他说:小时候我们在东河抓鱼,做泥鳅,下着雨,捡水牛,你忘了吗?那时候,我们真的好幸福!现在呢,唉……”
  他同时告诉我,他被确定为今年市里表彰的的光彩之星的候选人,最近想投资100万元在村里建一座小学,报答父老乡亲。
  他不知道,局里已经收到了来自省外公安机关对于他的协查通报……

我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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