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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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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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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好人

  记忆里的光哥是个胡子拉茬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印象中的他永远是虎着脸,瞪着眼,皱着眉头,很像小时候看草台戏里的张飞,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很少见他笑过。


光哥只会养猪,养鸡,喂羊,放牛,种庄稼。除此之外几乎上没有别的什么能耐了。娶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婆阿香,手比脚笨,说话结结巴巴的,还竟然先天不孕。50岁的人了还没有怀过孩子,夫妻俩整天仇人一样的丧着脸,拌着嘴儿。好在老槐树下有一群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小媳妇常去家里打牌,阿香才有了爽朗的笑声,才算给死气沉沉的家里带来了一些快活。


我们两家分别住在那条长着一棵古槐树老街的两端。而他却如影随形凶神恶煞般地伴随在我的童年。


那时,我还是一个偎依在妈妈怀里淘气撒娇的孩子。妈妈在给生产队分拣烟叶,我又哭又闹地搂着妈妈的脖子,不让妈妈干活儿,缠着妈妈再给我一个好像是狼吃小孩儿之类的故事。妈妈说,你光哥来了!我立刻噤若寒蝉,然后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奶奶的老屋里,然后拴上门,再从门缝儿里看看光哥是否追来。那是一种老鼠见猫一样的紧张和恐惧。


光哥是天生的直脾气,为人出奇的耿直,是典型的一根筋儿。他为人处世从来不会见风使舵,不会八面玲珑,不会左右逢源的。奶奶说,光哥天生的死脑筋,她母亲在世的时候,他还常常顶撞母亲。总是不知为什么事情和母亲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的。他性格倔强,脾气暴躁,有几次争着争着就干脆把饭碗摔碎了。母亲就拿着拐杖撵他。拐杖梆梆梆地敲打他的头。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母亲不敲了,他才气呼呼地走开。临走,不忘告诉母亲:“娘,这人在做,天在看!理是直的,弓是弯的。我不能昧良心的……”


奶奶说,这辈子光哥吃亏就吃在了那张破嘴上了。光哥年轻的时候,有人给他说媳妇,媒人怕人家姑娘嫌他家穷——弟兄三人就三间破瓦房。于是媒人就教光哥说谎:“你一定要说你们的家是已经分过的,这三间瓦房都归自己所有。”临见面媒人还千叮咛万嘱咐房子的事情——可一定要瞒着姑娘。和姑娘见面那天,光哥还是直来直去的:“不瞒你说,弟兄三个,就这么三间瓦房,还没分家呢。你看着我还行,你就留下在这吃午饭,捞面条;不行,喝点水,想就回家了,趁天还不热,就回……”姑娘低头一笑,说走就走了。后来,连续看了好几个姑娘,过程结局大同小异。好不容易才娶了很是实诚的阿香。


因为生性耿直,光哥得罪了不少乡亲。那天夏天,天气特别炎热,知了扯着嗓门在树上烦心的叫着。老街上来了个拉着车子卖布匹的小伙子,在街上叫卖。古槐树下五六个小媳妇就围着布车看。卖布的是个异乡口音的外乡人,很是老实。


“给我扯五尺。”阿霞要给婆婆做衣服。


“可是五尺?”外乡人微笑着,伸出五个手指在确认着。


阿霞点了点头。“呲——”地一声,布撕了下来。阿霞回家拿钱时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六尺才够呢!她灵机一动,又把布料拿了出来。


“你怎么才撕五尺呀?要六尺呢!”反正钱是没支付的,阿霞执拗地坚持着调换。外乡人摇头跺脚地坚决不干。小媳妇们众口一词:“明明说的是六尺,你怎么只扯五尺?”外乡人气得直哆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光哥走了过来气呼呼地质问:“谁听到是六尺?谁听得了?说呀!听好!我就在这边清清楚楚地听着,是5尺!想欺负人家外乡人吗?要良心吗?说,这是谁的错?”外乡人感动得直流泪水。拉着光哥的手说:“大叔,我遇到好人了!”


只是自那天起,阿霞的丈夫牛二再也不去光哥家的猪圈给猪仔打疫苗了。小媳妇们也不再去光哥家找阿香打牌了。原来阿香要拆洗被褥,一群小媳妇都会过来帮忙拉被里被面,然后帮助铺棉花,走针线。现在不知为什么,阿香再也喊不回她们来了。她到底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一年春上,光哥的猪倒圈了----四个母猪和几个猪仔都相继死了。阿香急得直抹眼泪……


五黄六月天,卖鸡娃的游商在老街叫卖。用芦苇编织的半尺高的苇席,圈着一百多只啾啾乱叫的杏黄色雏鸡给乡亲们看。不一会儿摊子边儿就围满了大人和孩子。他们在挑选着,在抚摸着,也在观赏着……游商惊异地发现一会儿工夫竟丢失五六只鸡娃。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来人,除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孩儿离开过,再没有别人离去,怎么会丢失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游商急得额头渗出了汗水。光哥很是纳闷,就站在原地盯着----那个顽皮的孩子赤身裸体过来,一会儿再赤身裸体离开。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变戏法一样地把鸡娃拿在手里,转身就让那孩子用嘴巴含着一只小鸡离去。就这样那孩子摇头晃脑地过来,再大摇大摆地离去……光哥看到了,就脚赶脚地追了过去,一会儿用提篮带回来6只小鸡。等游商离去,他用手掌执在了小男孩的脸上:“说,谁让你偷人家的鸡娃……”吓得小男孩哇哇地哭。


似乎从那时起,光哥家散养在山坡上的耕牛总是被镇里的护青队逮着。每次要交二十元或者三十元的罚款。光哥暴跳如雷就冲阿香发火,阿香委屈得想哭……原先光哥家的牛在麦田啃青,村上人几乎是视而不见的,现在怎么就……光哥直纳闷。后来还是一个小媳妇告诉阿香,那小男孩的大舅是镇上的护青队队长。


老槐树的对面住着两家邻居。说是邻居,其实就是妯娌兰花和阿苗两家。妯娌俩仿佛前世的冤家,经常地吵架甚至打架。有一次兰花动手了,阿苗吃亏了。趁小孩在屋里睡着了,兰花就下地摘棉花去了。趁兰花摘棉花的机会,阿苗就打开了兰花家的房门,拉起兰花三岁的孩子就打起来,打得那小孩哇哇直哭。光哥是循着哭声找到了孩子,也看到了阿苗。光哥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看了看哭得回不过气来的娃子,怒火万丈地拿起破鞋,追着阿苗就打,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我杀了你个狗崽子!大人打架,你竟拿小孩子出气?我操你八辈祖奶奶的!老子要宰你……”


光哥最看不惯丈夫打老婆的。谁家夫妻打架,他总是在拉扯着丈夫,虎着脸劝着妻子。而若是丈夫忙里偷闲猛揍了老婆一拳,光哥就像裁判一样,对着丈夫就是一脚,然后拳脚相加,直打得老婆疼在心里,转身央求着光哥再饶了他这一次。


光哥的远房侄子在市里当区长,神通广大。村里建学校、修马路,村长总要带着光哥去市里找区长。光哥也乐意,这是很是荣光的事。车进区政府大门,光哥就下车,吆喝着喊侄子的乳名。说牛蛙儿,老子来了,你在哪里?还忙啥?赶快给我下楼……区长问光哥,中午想吃啥?光哥说,烙馍卷大葱或者蒜汁浇面条都中!有看不着的旧报纸了,就让我捎回去糊墙。光哥去市里一趟,给村里要回来了十多万元赞助,乡亲们直夸光哥有本事……


去年秋天,有一件事让光哥很是寒心。那是秋日的一个午后。光哥开着老年摩的去地里摘棉花。刚出村口就有一辆两轮摩托车朝他撞去。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可怜那司机却一头倒在了地上。他就开着摩的把一身酒气的伤者送往医院。司机是很典型的醉酒驾驶。光哥打听出司机是在村上二柄家婚宴上和马良几个人喝醉了酒,才摇摇晃晃地开着摩托上路的。后来伤者索赔,要光哥赔偿几千元的损失。光哥就急了----是你撞了我,倒向我索赔?侄子说,要证明那人酒驾,需要当天在二柄家喝酒的几个人出具证言证词。酒驾是需要证明材料的。他几乎找到了村上每一个参加婚礼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在敷衍着说,那天,我真的没和他在一起;或者是,那天,我也喝多了,后来真记不起和谁……光哥没招儿了。因为没有了事故现场,光哥硬是赔偿了伤者3000元。


光哥就这么很是无奈地花了几千元的冤枉钱。于是,就想到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光哥要侄子给自己所在的龙山县的领导打个招呼,给自己在镇里争取一个享受低保的名额,况且自己也是无儿无女体弱多病,符合享受低保的条件。后来,光哥就见到了镇里的书记,书记也满口地应承了。可是等镇里最后一次公示享受低保人员名单的时候,却没了光哥的名字!光哥就去镇里找书记。书记关上门给区长打电话解释——村里几个人联名告他呢。有好几个人要求和他比呢。这样恐怕……


光哥就站在窗外仔细地听,临走时竟留下了眼泪……


出镇政府大门,光哥就遇到一位正要找他的镇机关的干部。县里通知光哥明天到城里参加一个表彰大会。同时交待光哥,作为受表彰的人员,要坐在会场的第一排。光哥直纳闷----人家凭什么要表彰我呀?表彰我啥哟?他马上怀疑是当区长的侄子给自己走了后门。如果是那样,对于自己来说那是一种耻辱……于是,他就赶忙拨通了侄子的电话,而电话的那端如堕入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了……


是村长代光哥参加了会议,领回了证书、奖品和五千元奖金。证书上印着几个闪闪发光的烫金大字---“龙山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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