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丹桂飘香。按理说,在这花香四溢的季节里,呼吸着空气中那淡淡的幽香,一向乐观开朗的妻子,本应该心旷神怡欣然自乐才是。然而,她却触景伤情,指着我家院子里那棵长势茂盛的桂花树,对我发号施令:“你把它给我砍了吧。再栽一棵能够开花儿的桂花树!”
那淡淡的幽香,源于邻居们家里那几棵绽放着金灿灿花瓣的桂花树,与我家这棵只长枝叶不开花的桂花树无关。
妻子对我家这棵五年来不曾开花儿的桂花树的忍耐和宽容已经达到了极限。想来也是,这棵桂花树从栽进院子到现在,居然不曾开过一朵花儿。然而,具有可比性的是邻居家那几棵与它同一天栽种的桂花树,五年前就已经花枝招展,吐露芬芳了。在妻子看来,我家的这棵桂花树,就像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五年前的冬季,在县城一家绿化公司上班的邻居老张,从工地上带回来几株刚从苗圃里挖出来的桂花树苗,靠在自家临街的大门旁。笔直而修长的主干,浓密而碧绿的叶子,带着篮球大小胎土的根。老张说,这是工程完工后剩余的几棵树苗,特意带回来赠送给邻居们栽种的。妻子捷足先登,把一棵枝叶茂盛的桂花树掂进了院子。其实,论主干的粗细长短,树冠的枝叶疏密,根部的土坨大小,这五棵桂花树苗实在是难分伯仲的。
等芳嫂、玲嫂和二叔他们各自挑选了一棵离开后,老张才哼着小曲,把最后的一棵桂花树掂到了自家的院子里。
一排整齐划一的独家小院,一样的庭院设计,一样的户型格局。几个小院的房屋、花坛和空地仿佛是从同一个模板里复制而出的。于是,邻居们便讨论着在院子里栽种桂花树的最佳位置——既能够保证桂花树获得充足的光照,又不至于影响到室内的采光和整个庭院布局的和谐。集思广益,邻居们终于确定出院子里栽种桂花树的最佳位置。之后,几家人便相互帮忙,挖坑,施肥,浇水,在欢声笑语中栽上了各家的桂花树。
在这万木凋零的季节里,栽上一株绿叶婆娑的桂花树,庭院里一下子平添了几分生机。妻子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这棵亭亭玉立的桂花树,笑逐颜开,眸子里也流露出几分赞许和期盼……
转眼间,就到了阳春三月。桂花树绿叶婆娑的枝丫间抽出了一簇簇暗红色的新芽,在阳光雨露里延伸出一条条稚嫩的缀满新绿的枝条。那枝叶,在夏日骄阳的炙烤下和风雨的洗礼中,被锻造成一枝枝一片片足以傲雪凌霜的“金枝玉叶”。
……
桂花树栽进院子里的第一个秋天,嗅觉敏感的妻子闻到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幽香。循着那幽香,她在芳嫂、玲嫂和二叔家桂花树的枝头,找到了绽放着金灿灿花瓣的桂花。那一朵朵米粒般大小的桂花,仿佛是绿叶间的一种点缀,零星地害羞似的散布于桂花树浓绿的枝叶间。妻子赶忙回到家里,在我家的桂花树上去寻找那金灿灿的花朵,幻想着绿叶掩映的枝丫间会给她一个惊喜。然而,她几乎找遍了桂花树的整个树冠,却始终没有见到一朵花蕾或一片花瓣。她很是纳闷——难道我们家的桂花树真的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再到老张家院子里去看,那棵桂花树竟和我家的一模一样,同样不见一朵花蕾或一片花瓣!幸好有老张家的那棵尚未开花的桂花树作伴,妻子的心理似乎一下子平衡了许多……
妻子懂得诸如“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之类的给人以希望和信心的道理。她同样相信,邻居家的桂花树都已经开花了,自己家丹桂飘香的日子该不会太远的。
第二年秋天,妻子同样是在自家的院子里闻到了邻居家桂花树上那沁人肺腑的幽香。再到芳嫂、玲嫂和二叔家院子里去看,枝繁叶茂,绿荫如盖的桂花树上已经开满了一丛丛,一簇簇金黄色的桂花。那花儿开得比上一年更稠密,更旺盛,更娇艳,更热烈。而我家和老张家这两棵开枝散叶的桂花树,仿佛在考验着我们的耐心,依旧那么无动于衷地重复着去年的故事,没有丝毫含苞欲放的迹象。妻子怅然若失,请求老张联系一位见多识广的花匠,我们要当面去咨询。
那花匠告诉我们说,桂花树分嫁接树苗、扦插树苗和籽播实生树苗等品类。因为桂花树苗的品类不同,开花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嫁接的四季桂,有的当年就可以开花;扦插的桂花苗,一般需要两年或者三、四年时间才能够开花;而籽播实生的桂花树,开花最晚。需要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才能开花……
花匠的一番话,似乎又坚定了妻子的信心:“再等两年,如果还不开花儿,就当即“咔嚓”了它!妻子扬起手掌,微笑着做出一个斧削刀砍的动作。
第三年秋天,邻居家的小院里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已经芳香袭人,幽香四溢了,而我家和老张家的院子的桂花树上却依然找不到一片花瓣的影子,仿佛它们本来就是花季里用作陪衬的“绿叶”。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只麻雀和斑鸠在我家的桂花树茂密的枝丫间筑起了鸟巢。平日里,鸟雀们就栖息在鸟巢内或枝丫间。多少个清晨,都是枝头啁啾的鸟鸣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的。鸟雀的鸣唱,给小院增添了几分情趣。
冬日里,大雪纷飞,大地银装素裹。桂花树粉妆玉砌的树冠上,几只麻雀和斑鸠在皑皑白雪下的枝丫间,跳跃着,嬉戏着,不时抖落枝丫间的层层积雪,然后径直飞向院子的空地上,叽叽喳喳地向我们讨要着食物。妻子则喜欢抓一把米粒撒在地上,然后不失时机地拿出手机,乐呵呵地拍着视频,发至朋友圈。那一刻,我看到她是那样的开心和快乐。
这便是这棵桂花树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四年秋天,邻居家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用满树金灿灿的花朵和浓郁的馨香,大肆渲染着十月的芳华与神韵。而我家和老张家绿荫如盖的桂花树的枝丫间,依然故我,依然没有丝毫含苞欲放的迹象……这也让一向能够沉得住气的老张牢骚满腹了:“莫非我们栽下的就是一棵假冒伪劣的桂花苗……”
……
今年便是桂花树来到我们家的第五个年头了。欣赏着邻居家的桂花树上那满是金灿灿、黄腾腾花枝招展的枝条,呼吸着院墙内外那醉人的芳香,妻子仿佛已经失去了耐心,对着面前这棵桂花树愤愤不平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婶可忍,叔不可忍呢!五年了,你哪怕先给我开一朵看看,再不开都行!可你真能沉得住气!能者上,庸者下。马上要腾笼换鸟,让能开花的桂花树请进来,不能开花的请出去。莫怪老妇我手下不留情了!”
妻子把从邻居家借来的一把斧头和一把手锯放在我的面前。她似乎已经深思熟虑:“现在就砍了它吧!”
而我却不忍对这棵绿影婆娑的桂花树痛下杀手,仍幻想着有朝一日它会给我们带来惊喜。退一步说,即使它让我们为之失望,即使我们要把它赶出家门,也不应该如此残忍地刀砍斧削置之于死地。况且,它还在用满树的绿叶、枝头的鸟巢和鸟雀的鸣唱报答着我们,它已经尽其所能了!如果真的要让它离开家园,也应该更人道地将它移栽别处,放它一条生路,好让它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
我佯装俯首听命,故作一本正经地脱去外套,挽起袖子,拿起斧头,杀气腾腾地走向桂花树,同时侧目观察着她的反应。当我走近桂花树的时候,她却立刻改变了指令:“别,别急……就这样砍了,是不是也……挺可惜的。还是移栽了吧……也许有人会把它当冬青树拿去栽了。毕竟它也是一条生命……”
“砍了吧!谁会要一棵你抛弃了的,而且又不会开花的桂花树?”我欲擒故纵,却暗自窃喜。
“让你移栽,你就移栽得了!就不能把它当作一棵普通的绿化树?怎么会这样任性?”妻子反倒理直气壮。
于是,我放下斧头,抡起铁镐,以树干的根部为圆心,在周围约20厘米的半径外开始挖土。
“停!根部的土坨必须再大些!这样儿,桂花树才容易成活!”妻子煞有介事地指手画脚,唯恐挖小了根部的土球。”
我只得将举起的铁镐向外再移动约10厘米,尽可能给这棵将要移栽到别处去的桂花树保留更长更多的根系。
终于,我们把这棵带着沉重土球的桂花树请出了庭院,然后按照邻居老张的指导,剪掉了树冠上的部分枝丫,将它靠在临街的路边。我在考虑着如何为它找一个新的安身之所。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它仿佛是一个被遗弃的残疾孤儿,还在瑟瑟秋风中孤独地站立着……
“把它栽到对面的公园里去吧!”老张喜形于色地告诉我,“前一段时间公园内的甬道旁,一棵合欢树干枯了。几天前,花工才把原来的树根给刨出来,现在正好可以把桂花树栽在那里。”
于是,我和老张便将这棵桂花树装上板车,拉进了对面的公园,栽在原来合欢树的位置。
第二天,不知道老张从哪里又拉回来一株枝繁叶茂,根部带着篮球大小胎土的桂花树,帮助我把它栽进了我家的院子里。
春节刚过,那棵被移入公园的桂花树和我家这棵新栽的桂花树的枝丫间,不约而同地抽出了一簇簇暗红色的新芽,同样在阳光雨露里延伸出一条条稚嫩的缀满新绿的枝条。
又一个金秋十月,又是一个丹桂飘香的季节,邻居家小院里的桂花树已经芳香四溢了。妻子首先想到了公园里那棵桂花树。于是,我们便悄悄地来到公园,来到了那棵桂花树的身边。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绿叶掩映的枝丫间,盛开着一丛丛,一簇簇洁白的桂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再看老张家的小院,那株开枝散叶绿荫匝地的桂花树的枝丫间,同样盛开着一丛丛,一簇簇洁白的桂花,弥漫着浓郁的芳香。
站立在我家这棵新栽的桂花树下,妻子注视着树冠上的一片片绿叶,眼睛湿润了。那一刻,她似乎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