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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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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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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祭 三 苏

八月十六,夜祭“三苏”,是九年前郏县文友们萌生的一个心愿。

郏县西北部的莲花山(小峨眉山)下的上瑞里(今苏坟村)是一代文豪苏洵(衣冠冢)、苏轼、苏辙的长眠之地。因此,郏县文友到此祭拜自然有近水楼台之便。

九年来,每年的农历八月十六日夜,无论是花好月圆银辉泻地的良宵,还是浓云遮月细雨飘零的夜晚,我们风雨无阻都会如约而至。为了追寻当年苏轼面前的那轮圆月,为了告慰长眠于此那些旷达而孤独的灵魂,更为了表达对一代文豪极其崇敬之情……

今年的农历八月十六,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踏着夕阳殷红的余晖,再次来到了郏县三苏园。

步入三苏园,首先听到的是喜鹊“叽叽喳喳”的叫鸣。大约是这清脆的叫声,惊醒了沉睡中的麻雀、鹌鹑、黄鹂、吃杯茶和一些不知名的鸟雀,于是,整个园子里“叽叽、喳喳、咕咕、啾啾”地叫声交织在一起,煞是热闹。宛如小时候家里宾客临门,院子里喜鹊和麻雀们在枝头悦耳动听的鸣叫。莫非这些小精灵们也知道今晚我们要祭拜三苏?

三苏园所在的苏坟村的乡亲们告诉我说,小峨眉山下生态环境特别好,喜鹊、雉鸡、黄鹂、吃杯茶等各种鸟雀喜欢在树上或草丛间筑巢,松鼠、野兔、刺猬等也常年出没在这里。九百多年来,三苏园一直是鸟的天堂。只因为三苏父子长眠于此,村民们对三苏园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敬畏和珍视,他们绝不允许谁伤害这里的一只鸟雀。就连外地过来的一些猎人,在山岗上追赶野鸡(雉鸡)、野兔之类的猎物时,只要看到猎物们朝三苏园这边奔跑或者飞翔,他们便会调头而归……

似乎这里的鸟雀和其它动物们也能感知到,三苏园才是最温馨、最安全的家。

数百年来,三苏坟所在的上瑞里(今苏坟村)的父老乡亲们一直视三苏为邻居、为亲人,他们薪火相传,一代又一代把三苏的故事讲述给后人。苏坟寺村东坡学校老校长王正瑞把祖辈们讲述的故事,整理并编印成了《三苏坟艺文类编》,收集了三苏家人的上百个故事。这里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是在三苏故事的浸润中长大的。他们都能够如数家珍地讲述起很多关于苏家的掌故传说。

坐在我对面石凳上的胡晓娜仰望着枝头的喜鹊,话题自然从园中的鸟类切入,给我们讲述起了苏母爱鸟的故事:

“苏轼小时候所住的书堂前面,生长着很多竹子、柏树和各种花木。春天,苏家院子里的树枝上开满了鲜花,很多鸟雀在上面筑巢。因为苏轼的母亲信佛,厌恶杀生,就要求自己的孩子和家奴都不得捕捉鸟雀。

“就这样,在苏轼的家里从来没有人捕捉鸟雀。经过几年的时间,鸟雀们都将自己的巢建在花木的低枝上,家里人弯腰就可以看到它们的幼鸟。后来又有四五百只叫做桐花凤的鸟,一齐飞过来并栖息在他们院子里的花木丛中。偌大的院子里,人来人往,而它们却旁若无人地嬉戏、啄食,从来不会畏惧人。

“乡亲们见到这种情景,都十分的惊奇。其实,只要我们善待鸟类,它们就会信任我们。民间有一种古老的说法:若是鸟雀的巢建得离人太远,那么它们的孩子就会被蛇、鼠、狐狸、老鹰等所骚扰甚至伤害。人如果不惊扰和捕杀鸟雀,那么它们自然就会更加地信任我们,这样它们就不会遭受凶恶动物的伤害了……

我知道,胡晓娜的故事源于苏轼的《程母爱鸟》,近乎原汁原味,几乎没有虚构的成分。

说到苏家爱鸟的故事,胡晓娜言犹未尽:“苏轼、苏辙也是护鸟的典范呢!苏学士爱鸟,源于母亲自幼对他的谆谆教诲。苏母程氏生性贤淑,慈祥善良。她常对孩子们说:“花在树则生,离枝则死;鸟在林则乐,离群则悲……”

“有一年,苏氏父子三人南行出川回京,舟行川江,涪州朋友送给苏轼一只山湖名鸟。那珍禽红颌蓝脯,目光熠熠,异常秀丽,东坡爱不释手。欲留,恐它离群悲鸣;欲放,又怕它落入恶鸟之口,于是感叹而赋:‘终日锁筠笼,回头惜翠茸……故巢何足恋,鹰隼岂能容!’

“最后,苏轼还是决定把那可爱的小鸟放归山林。父子三人目送着它翩然而飞,消失在岸边的丛林之中……”

我不禁对苏母肃然起敬,也许正是因为她吃斋行善,“恶杀生”,“护生灵”,教育孩子们禁捕雀鸟,才能够使众鸟雀不畏人捕而与人亲近;正是她是用自己的爱心,尽己所能呵护着一个个善良的生灵;同样也正是她以“仁者博爱”的情怀,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苏轼、苏辙,将善良、慈悲、仁爱和包容的种子,种植于孩子们幼小的心田。

……

在三苏坟门外,四株苍翠挺拔的古柏掩映着神道,这几株栽种于宋代的侧柏,粗壮遒劲,树皮纵裂旋转,刻满沧桑,虽经过近千年风雨,仍生机勃勃。拾级而上,雕刻精美的石雕望柱、石马、石羊、石虎和石人于神道两侧依次侍列,庄严肃穆。

缓步徐行,步入坟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5米、宽3米的红石牌坊,其上横眉镌刻着“青山玉瘗”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左右两侧的方形石柱正面隶刻苏轼《狱中示子由》中的词句:“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三苏墓园内约600余株栽种于明清时期的古柏,枝繁叶茂,蓊蓊郁郁。置身其中,却没有丝毫的阴森之感,倒是感受到一种激昂豪放之气。颇为神奇的是,墓园中的这些柏树的树干均向西南方向倾斜,而它们所指的方向正是四川眉山。莫非冥冥之中苏家兄弟思乡的情感感染了这里的水土,三苏父子高尚的品德感动了这里的草木?一株株古柏宛若心有灵犀善解人意的老者,它们日复一日倾身翘首遥望着苏公的家乡。于是,这里的数百株古柏便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思乡柏”。

三苏纪念馆馆第一任馆长丁清和告诉我们,古往今来,有不少达官贵人和文人墨客曾经夜拜三苏。据《郏县志》记载:清代郏县县令张笃行曾在顺治年间的一个夜晚拜谒三苏,宿于园内的东斋房。夜深人静张笃行忽听雨声大作,开门看时,房外却是微风轻拂,星耀月明,遂提笔坐于案前,写词以记之:“风声瑟瑟,雨声哗哗,风大不鼓衣,雨大不湿襟……”从此“苏坟夜雨”则成为郏县古八景之一。其后数百年来,夜宿苏园内的海内外游客,也偶然有人看到或者听到这样的奇观。

而几十年来,我曾多次在星夜里陪专家学者在三苏园内漫步,却无缘看到那样的奇观。

夜色苍茫,古柏的枝头,不时传来几声乌鸦“哇——哇——”的鸣叫。

柏树,乌鸦,面前坟茔之下的苏轼……

此情此景,却让我思绪的野马穿行在历史的隧道中,我依稀看到了当年汴京城内御史台监狱里,那个戴着手铐脚镣踉跄而行的一个囚犯的背影……

据《汉书·薛宣朱博传》记载,汉朝时御史府内生长着许多柏树,很多乌鸦栖息其上,“哇哇”鸣叫。后以此为典,以“乌台”指代御史府。故称御史台为“乌台”。而作为古代行政监察机关的御史台,自汉朝出现,一直延续到元朝。

遥想当年,“乌台诗案”苏轼因“诗”获罪,命运之神如此残酷地将苏轼一步步推向精神的炼狱,死亡的边缘……

元丰二年(1079年)三月,苏轼由徐州调任湖州知州。四月二十九日到任后,遂向皇帝进《湖州谢上表》,其中写到:“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后因此事获罪,苏轼被投进御史台的监狱,未卜生死,一日数惊。在等待最后判决的时候,其子苏迈每天去监狱给他送饭。由于父子不能见面,所以早在暗中约好,平时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有死刑判决的消息,就改送鱼,以便心里早做准备。一日,苏迈因银钱用尽,需出京去借,便将为苏轼送饭一事委托给朋友代劳,却忘记告诉朋友暗中约定之事。偏巧那个朋友送饭时,给苏轼送去了一条熏鱼。苏轼一见大惊,以为自己凶多吉少,便以极度悲伤之心,为弟苏辙写下诀别诗《狱中寄子由》:“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生离死别,字字血泪,声声衷肠,绵绵深情,殷殷嘱托,饱含了苏轼多少诀别伤怀之情。世人也许并不知道,他贴身的衣袋里还隐藏着危急时刻用作自决的丹药……

当年这个在制科选拔中独占鳌头的士大夫,既不能实现“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人生理想,又难以逃脱如此残酷的政治现实;归心似箭,而家乡眉山却在万里之遥,插翅难飞,欲归而不能,这是何等的惨痛!

“长安自不远,蜀客苦思归。莫教名障日,唤作小峨眉。”彼时苏轼诗作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多少对故乡的一往情深!

在历经“乌台诗案”炼狱般的洗礼之后,苏轼如同凤凰涅槃一般,空纳万境,澡雪精神,焕发出的新生命。在被贬的山穷水复中,在回味与咀嚼痛苦的过程中,他重新思考着人生的真谛,尝试着与自己和解……

他将自己往日里专注于朝廷国事的目光,转移到清风、明月、山川,星辰……将自己的生命的价值和趣向转向了野性人生、审美人生和文学人生,由此奠定了自己在中国文化史上崇高的地位。终于,他逐渐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人生的方向。不以外物萦怀,不惧风雨坎坷,面对生活的磨难,他依然我行我素,淡然处之;以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笑傲人生,冷眼面对着变幻莫测的宦海风云,由衷地发出来了“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感慨,彰显出一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态度。终于,在大宋朝廷权势倾轧、结党营私、追名逐利的尘嚣里,为自己寻找到一片宁静和坦然的心灵港湾。

……

暮霭沉沉,浓云遮月,夜幕下的三苏园显得空阔而寂静,我们期待着一轮明月穿过云层的惊喜。

二十多个文友在三苏园苏洵、苏轼、苏辙父子长眠的坟茔前净手上香,奉上香甜的月饼,新鲜的水果,醇香的美酒,虔诚地恭诵祭文,鞠躬祭拜,齐声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香烟袅袅,轻轻地融入苍茫的夜空。一轮明月终于穿出云层,将皎洁的光芒洒满三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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