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 猫

萌萌刚到我们家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拘束和胆怯，尽管它看上去只有三四个月大的样子，面对妻子放在地上的残羹剩饭它竟狼吞虎咽起来，没有丝毫的矜持。

此刻，我凝视着它——双眸晶莹如星，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 ；毛发柔若丝绒，黄白相间，如同绸缎般光滑；面部萌态可掬，更让人心生怜爱 ……美中不足的是，它嶙峋而沾染污秽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明显的骨感。

萌萌是一只流浪猫，它是趁着女儿的汽车来到家里的。萌萌是女儿带它进家后给它起的名字。

女儿所在的单位紧邻着县城的主街道——行政路。一道用铁栅栏连接起来的透绿围墙，将单位与车水马龙的街道象征性的隔离开来。紧贴着围墙内侧的花坛边，栽种着两行冬青树，茂密的冬青们手拉手，肩并肩，耳鬓相磨，一直绵延到门卫室的山墙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只流浪猫悄悄地在冬青与山墙的间隙里“安营扎寨”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街上的行人开始有意或无意地把吃剩下的食物随手扔在这个猫狗时常出入的围墙边。于是，山墙与冬青浓密的枝丫下面的狭窄空间，就成了几只流浪猫临时的“避风港湾”——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它们是不会在这里越冬的。

女儿是偶然间发现这里竟寄居着三四只猫咪。有几次女儿还把自己没来得及吃的早（午）餐，拿出一部分放在猫咪们的身边，一边“咪咪”“咪咪”地叫着它们，一边看着它们津津有味地吃食。还有一次，当女儿把家里热气腾腾的饭菜拿到这里的时候，却找不到一只猫咪，甚至一连几天也见不到它们的影子……

门卫师傅告诉她，这是一群流浪猫。猫咪们能在这里吃到的食物其实是很有限的——因为流浪狗们也时常来这里抢食，所以这几只猫咪是不会守在这里等待投喂的，饿急了就一起外出觅食。

后来，女儿外出办事，果真看到这三四只流浪猫正在一家饭店门前的垃圾堆上寻找食物，而那家饭店距离门卫室也足有一公里的路程。夜晚，女儿去街上散步，特意到单位前面的冬青树边去看，四只猫咪都已经返回了“宿营地”。那天夜里，天还下着小雨，冬青树与山墙的间隙却没有雨淋的痕迹。抬头看时却发现，山墙的顶部竟向外伸出二尺多宽的屋檐……难怪流浪猫们会选择在这里安家！

女儿告诉我说，今天上午下班的时候，刚刚打开车门，萌萌就从冬青树丛中直接跑过来，径直跳上了自己的汽车。天气转凉了，女儿也不忍心让萌萌在这里过冬。所以，就把萌萌带到了我们家里。

妻子把中午我们吃剩下的红薯米饭，放在地上，萌萌便狼吞虎咽起来。女儿交代我们一定要把萌萌关在院子里，过一段时间熟悉了，它也就收心了，就不会再出去流浪了。女儿说，猫咪对主人的感情也是需要慢慢培养的……

我望着窗前的那棵桂花树，生怕淘气的猫咪会爬上树冠，跳上院墙，然后……

我拿出纸箱，在里面铺上了棉垫，在箱壁上挖了个小门。同时准备了一把为它梳理毛发的梳子，还准备一个食盆、一个水盆、一个洗澡盆，等过几天喂熟了，我安排给它洗个澡……

吃完午餐的萌萌，在院子里一边“喵喵”地叫着，一边惬意地“闲庭信步”……

萌萌“喵喵”的叫声，引来了在胡同旁边住着的一个干部模样的寻猫者。平日里街坊们送给他的雅号叫“点头股长”。据说，他现在是某单位的一个股长。很早以前就没了爸妈，在农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原来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对街坊们还彬彬有礼的，而现在他的言行举止却平添了几分傲气，颇有官架，也蛮有官威。每当街坊们和他热情说话的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从鼻腔里送出一个“嗯”字，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开。

妻子曾经对我说：“他的官样全是装出来的，装得让人感觉好笑。都在一条街住着，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你是多大个官呀！以后再见面不理你这个兔崽子就是了！”后来妻子再和他见面果真就行同路人了……

“我家的猫，是不是跑你们这边来了？”“点头股长”的脸上终于有了微笑。

妻子头也不抬的回应：“没见。”

“点头股长”看了看我家的猫咪便悻悻而去。

家里养了只瘦猫，就要考虑为它补充营养的事情了。每逢在饭店就餐，我就会把餐桌上剩下的肉食打包，带回家里给萌萌吃。每当萌萌看到这些美食，就会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无论是我们吃剩下的面条米饭，还是从饭店里带回来的各种肉食，萌萌从不挑食，总是把盆子舔得干干净净。吃完饭，它就会萌态可掬地躺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或者抱着地上的花生、木棒玩得不亦乐乎。终于有一天，当妻子再把红薯米饭端给它吃的时候，它的鼻子只在上面嗅了嗅，便慢慢地别过脸去，然后低着头慢慢地走开，似乎它早就对这样的垃圾食物嗤之以鼻了。于是，妻子就板着脸子开始训斥起萌萌：“呵呵，还真把你给惯上天了！”

“吱”地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点头股长”又探过身来，微笑着问：“我家的猫，是不是又……”

“你去里边看看，刚才倒是见一只猫过来……”趁着“点头股长”在院子里找猫的间隙里，妻子拿着筷子，持续地训斥着萌萌：“你刚来家里的时候，什么红薯、米粒、残羹剩饭都能吃个精光。呵呵，现在你变了……出息了？富贵啦？顿顿得有大鱼大肉供着？你以为你是谁呀？纯种名贵的波斯猫？不认识自己是谁了？嘚瑟吧，别忘了，你原来就是一只流浪猫！还等着在酒店里给你掂回来大鱼大肉？别飘了，别忘本了，也别再装什么人模狗样……”

萌萌似乎从妻子咄咄逼人的语气中听懂了什么，头也不抬地站在那里，更不敢正视我们的目光。终于，它低着头悄悄地从我们身边溜走，在院子一角的水塔下躲了起来。妻子只得从冰箱中拿出昨天从饭店打包带回来的肉食，取出一勺与盆子里的红薯米饭搅拌在一起，然后“咪咪”“咪咪”地叫着它……

妻子转过身来却发现，“点头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半个多月的时间，萌萌已经被喂养得胖乎乎的。它几乎每天都要爬上窗前那棵桂花树，在上面“喵喵”地叫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萌萌的叫声竟招来了一灰一黑两只流浪猫，它们在院子的外面以同样“喵喵”的叫声，回应着萌萌的呼唤……

后来，一旦听到院子外面有“喵喵”的猫叫声，萌萌就会立刻爬上桂花树，“喵喵”地叫着，寻找着院子外的猫咪。终于，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在听到院子外的几声“喵喵”的召唤之后，萌萌便立刻爬上桂花树，沿着树枝跳到院墙之上，然后再顺着邻居家的矮墙逃了出去……

我们打开大门，竟再也找不到萌萌的影子了。仿佛它是一只带着使命潜伏在我家的一只“心机猫”，在完成任务后终于凯旋而归。那天晚上，我和妻子沿着街道“咪咪”“咪咪”地叫着它，却没有听到它熟悉的“喵喵”声，也始终没有看到它的踪影……

女儿打电话说：“不用管它了，流浪猫，真的是喂不熟的狗！”

一个多月后，我们竟在一家饭店门前与萌萌不期而遇了。在距离我们家两公里左右的那家饭店门前，堆放着令人作呕的厨余垃圾，萌萌和几只流浪猫正在上面一心一意地觅食。妻子尝试着“咪咪”“咪咪”地叫它，它竟“喵喵”地应答着，两只前爪与牙齿间却依然在撕扯着一团肮脏的食物。妻子又蹲在旁边“咪咪”地叫着，企图唤醒它的某种记忆，立刻被我大声喝阻……

……

第一场大雪之后，院子里寒风砭骨。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墙外响起几声“喵喵”的猫叫声。之后，这声音便愈来愈近。我打开屋门，却看到一只猫已慢慢地爬行在我家西侧的院墙之上，然后，它奋力一跃，便跳到了桂花树的树冠上，接着便沿着树干，滑落到我们家的院子里。是萌萌！它依旧“喵喵”地叫着……

“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猫咪！还去流浪吧，这里不是你的家！”我冲它呵斥着。

它低着头，站在那里，依旧在“喵喵”地叫着，那是一种悲悔交加的哀鸣。

片刻的犹豫之后，妻子从厨房里拿出当晚剩下的红薯米饭，放在地上，萌萌竟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