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字 路 口

距离周末儿子举办订婚仪式还有两天时间，从校门外十字路口值班归来的保安老张，就考虑着如何与校内值班保安小李商量调班的事情了。

老张今年50多岁。他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刚强而坚毅，眼睛炯炯有神，依然保持着一种军人的气质。复原退伍后做过几年交通辅警，后来一直在西城区驾校作保安工作，今年暑假前才从西城驾校调到新落成的东城学校做保安工作。

今天是周四，老张像往常一样穿着保安制服，7：30准时来到了学校旁边的十 字路口，协助交警执勤。他嘴里衔着口哨，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响；双手不断变换着各种手势，井然有序地疏导着潮水般的人流和车流依次前行。直到孩子们全部走进校园，汗流浃背的老张才回到学校的门卫室，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此刻，门卫室内的小李正在忙着回看和剪辑视频。老张微笑着拿出一支香烟，直接放在小李的嘴上，然后帮他点燃，再拿起茶杯，给小李泡上一杯茶水，端在他的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个人就喜欢‘临时使驴，临时撒麸’。有个事需要你帮个忙……”

“你说！”小李一边剪辑视频，一边头也不抬地应答着。

“明天（周五）全天我替你值班，你尽管休息；周六这天你只需要替我值个白班……你看？”

“OK”小李头也不抬地应允。

待小李发出视频，放下手机，回过神来，仔细复盘，才如梦初醒，便大笑着骂老张是“张嘴骡”……

保安们聚在一起就喜欢开玩笑，两个多月来，老张和小李就是在这种相互戏谑或调侃的“农民式的幽默”中度过的。

就在几分钟前，老张在上海一家公司打工的儿子，无意之中在手机上刷到了老爸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视频。儿子同时也注意到，在新落成的东城小学旁边，新的十字路口还没有安装红绿灯，仅仅画了4条斑马线，而车水马龙的道路上，潮水般的车辆和行人时而在这里汇聚，时而从这里通过……

儿子所看到的视频是小李在短视频平台发布的。几乎每天小李都会从十字路口处安装的几台摄像设备中，选取那些诸如拾金不昧、助人为乐、萌宠走过斑马线等让人感动（欢喜）的开心事，同时发布在几家短视频平台。有时也会发布一些诸如违章变道、野蛮抢道、安全警示之类的小视频。现在小李已经拥有五万多个粉丝。

人流高峰时段刚刚结束，儿子就给老张打视频电话，特别提醒老爸注意安全。老张就趁机询问儿子：“你们认识有多长时间？相互了解吗？这姑娘的品行、素质、能力究竟咋样？品行是第一位的！这么突然就订婚，草率吗？可以说，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媳妇，也是决定你人生走向的又一个十字路口，不能草率，不能儿戏……千万不能‘铝锅炒菜’——热得急，凉得快。该提醒的话，我已经提醒到了……”

“好事多磨，还是上次我在网上认识的那个小吴，吴梅丽！我们在网上聊两个多月了。她家也是我们本地的，现在在郑州打工……“

“小吴？你们原来不是谈崩了吗？”

“是谈崩了。可是，后来她又联系我……前几天，她和家人一起来上海旅游，顺便我们见了个面，感觉这女孩挺漂亮，挺好的……”

其实，自从一个多月前得知儿子和小吴谈崩后，老张就已经开始在学校教师中为儿子物色对象了。

他在门卫岗值班的时候，就特别留意每天在学校上下班的未婚女教师和来这里实习的女大学生。望着从大门前经过的一个个如花似玉青春靓丽的女教师，就在心里思忖着，或许某一天，从他面前经过的某一个姑娘，或许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那个身材苗条的小李老师，那个笑容可掬的小刘老师，还有那个长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的实习生……相由心生，她们总给人一种春风拂面和蔼可亲的感觉。小李、小刘等姑娘都是这样悄悄地进入了他心中的候选儿媳名单，同时他也自信凭儿子的自身条件，完全可以与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相般配。只是这中间缺少一个红娘。凡事需要运筹和主动，而不能坐等。想到这里，老张决定必须在学校先找个“红娘”，再说下一步的事情。找谁呢？思来想去，就找那个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王副校长吧，凭直觉她应该愿意做牵线搭桥成人之美的好事……

就在十多天前，老张鼓足勇气走进了王副校长的办公室，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同时把儿子的照片、简历和联系方式留了下来……

几天后，王副校长给老张进行情况反馈——目前学校的几个姑娘都已经名花有主。老张心中竟泛起有一种淡淡的惆怅……不过，王副校长倒是又给老张留下一个念想：“我同事的姑娘在一家企业工作，条件很不错的。他们年龄也相当，我同事说，可以让他们先在网上认识一下……”

终于又有了新的期盼和希望，老张心中又洋溢着一种兴奋和喜悦，连迈出的步履也似乎一下子轻盈了许多。

不料，上周儿子突然打电话说，下周末公司领导安排他调休，准备趁机回来举办一个订婚仪式。

既然儿子决定了订婚时间，那就顺其自然吧。为做好参加订婚仪式的准备工作，昨天老张忙里偷闲还特意带着老伴儿一起做了美容美发，又去商场购买了两身时尚的服装，每人还准备了一万零一元的红包（寓意万里挑一）。初次见面，总得给未来的儿媳妇和她的家人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

今天是周五，本应是小李的值班日，老张的轮休日，不曾想正是这次调班，老张在十字路口替小李承受了一次惊险的“车祸”……

早上，人流高峰已经过去，师生们全部进入校园，疲惫不堪的老张从十字路口的交通岗回到门卫室。而他却发现小李并没有休息，依然坐在门卫室一边值班，一边专心致志地作视频剪辑。

老张泡上一杯茶，坐在门卫室内一边品茶，一边查看监控屏幕。只见屏幕上一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年人，正一瘸一拐地朝十字路口走去，而道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老张认得出她是家住对面小区的李大娘，一个80多岁的脑梗患者。两个多月来，几乎每天老张都要搀扶着她过马路，到对面的诊所做康复治疗。他立刻放下茶杯，跑过去扶着大娘慢慢地从斑马线上走了过去。然而，等老张沿着斑马线准备返回学校的时候，一辆银色奥迪轿车却朝他冲了过来，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奥迪汽车紧贴着老张的左腿戛然而止了，老张还是被推倒在地上了。他慢慢地爬起来，活动着自己的腿脚……

“没长眼睛呀，你走路不看路吗？”从车窗探出一个姑娘眉清目秀的脸庞。不知道是因为惊慌或者愤怒，她面部白皙而匀称的五官，在那一刻竟被扭曲得那样的可怕。

“姑娘，你看到了吗？我行走在斑马线上，而你却不礼让行人，反倒有理了……”老张依旧温和地看着她。

“什么狗屁斑马线！是你梗着脖子硬往前走！你以为自己是太上皇，万岁爷？每个人，每辆车都要躲着你走才行？今天算你大命！一个马路吸尘器，还真把自己当万岁爷了……”她一边大声地训斥着老张，一边从汽车上跳了下来。

“你太过分了！”气得双手颤抖的老张，趔趔趄趄地走到她的车前：“你难道不知道，在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车辆应该礼让斑马线上的行人？”如果在多年前，遇到这样的情形，老张一定会爆粗口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凝视着面前这位留着披肩发，纹着柳叶眉的女子：“作为司机，你就应当知道在通过平交道口前，就应该减速，礼让行人！”

“呸！”她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趾高气扬地上车，“啪”地一声关上车门，从落下来的车窗里撂下一句话：“想讹人，没门儿；想教训姑奶奶的人，还没出生呢！”说完，便发动汽车，加大油门，驾车离去。

“你……”老张注视着这辆逃逸的车子——那是一个崭新的奥迪A6L，牌照尾号为888。透过车子后面的挡风玻璃，依稀可以看到悬挂在上面的两个萌态可掬的布娃娃。

“渣女！就这样的人品和德行，也配开这样的好车？”现场的围观者也为之愤慨。

回到门岗，老张气喘吁吁地把刚刚发生在十字路口的事情讲给了小李。小李义愤填膺地回放着监控录像：“我现在就剪辑视频，马上发到网上，让大家都看看这种司机的德行吧！”

望着定格在屏幕上的那个留着披肩发，纹着柳叶眉的女子，小李自言自语：“你想成为一个厚颜无耻的网红，我马上成全你！让人们都认识并记住你这个没有社会公德的司机……”

老张却在小李完成剪辑制作的那一刻，竟犹豫了起来：“小李，我想暂时还是不要发出去……”

“怎么？你怕她报复吗？”

老张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怕她吗？”

“为什么？”

“因为……她还年轻。如果发在网上，可能会引发我们意想不到的后果……也可能会因此影响到她的一生。”

小李无奈地摇了摇头。

……

第二天上午，容光焕发的老张夫妇，穿着锃亮的皮鞋，时尚的服装，按照约定的时间朝儿子预定的酒店走去。

忽然，他若有所思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王副校长的电话，首先感谢她为儿子的婚姻大事所付出的辛勤努力，同时婉转地告诉她，儿子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婚事总算是定了下来……

电话的那一端，王副校长连声向他表示祝贺。

在酒店的一楼，老张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牌尾号为888的银色奥迪A6L轿车，后挡风玻璃上，悬挂的两个布娃娃依旧是那样的萌态可掬。

步入二楼，老张看到一位留着披肩发，纹着柳叶眉的女孩和儿子手挽手，笑容可掬地向他们走来……

“我接个电话。”老张同样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却在手机通讯录中查找着王副校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