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锅 打 击 乐

月光如银，轻轻地倾泻在如梦如幻的村庄里，悄悄地挥洒在老街通往厂区的道路上‌。我漫步在郏县广阔天地乡赵花园村这条灯火辉煌的老街上，街道两旁的花丛中不时有蟋蟀们在浅吟低唱。

多少次，从老街走过，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当年他乘坐的那辆轿车，想起车厢后面一摞铁锅发出的“叮当，叮当”撞击声，宛若清脆悦耳，节奏明快的打击乐。此刻，那声响仿佛穿越时空，再度飘向我的耳畔。而他，却在24年前溘然长逝，长眠九泉，其音容笑貌，竟宛如眼前。

此刻。我伫立在老街的街头，一幕幕往事竟历历在目……

我与他相识，源于一次偶遇。

28年前的一个夏天，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组织一次关于全市乡镇企业发展方面的专题调研活动，郏县广阔天地乡赵花园铁锅厂是本次调研活动的最后一站。我作为当地宣传部门的新闻干事，便提前赶到了赵花园铁锅厂，安排相关采访事宜。

调研活动结束后，市、县领导分别乘着车子准备返回县城。因为单位送我过来的汽车因事已经离开，我只好站在厂区内，挥手示意，希望有回城的车子能够捎我一程。终于，一辆轿车停在了我的面前。坐在后面的一位长者，落下玻璃，微笑着示意我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

许主任？是他！平顶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姚孟电厂副总工程师许乃同。我先是一惊，我不禁肃然起敬！同时也为自己这么唐突地坐上上级领导的车子而疚歉不安。

在此之前，我只在电视上和报纸上见过他，并从中了解到他的许多感人事迹。诸如，姚孟电厂进口的两套美国设备因为故障频发，导致煤耗成本倍增，同时也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关键时刻，是他挺身而出，经过日夜奋战，终于成功地研制出一种性能远超美国进口设备的调节阀。新产品安装后，不仅确保了发电设备的正常运行，而且每年可节煤约15万吨。此后，其多项电力科研成果相继在华中电网得以推广，他已成为姚孟电厂乃至中国电力行业的技术精英……

而今，我坐在他的前面，心中竟有些忐忑。

车子驶出厂区，出门便是一条平坦的县乡公路。其实，从车子起步的那一瞬间，我就隐约听到了装在车厢后面的几口铁锅，因相互之间的轻微撞击而发出的“叮当，叮当”的声音，宛若巢穴中雏鸟们的窃窃私语，之后它们便像熟睡的婴儿一样的安静。许主任当然不知道，就在他们与企业家们座谈的间隙里，厂里一位负责人从仓库中掂出来十几口铁锅，微笑着对司机们说：“这是老板的一点心意——给每位客人送一口铁锅，让领导们也顺便给我们做个广告！”

当时，司机们都打开了后备箱，代与会的领导和同志们收下了厂方的一片心意。

我们单位的司机，因需要去车站接人，把铁锅装车后就赶往车站。临走前告诉我，返程刚好路过我家门口，顺便可以把铁锅送到我家，我欣然应允。

汽车在平坦如砥的公路上行驶着。许主任微笑着和我攀谈起来：“小伙子在哪个单位工作？”

“宣传部新闻科。”

“哦，平时到乡镇企业去的机会应该不少吧？”

“是啊！经常跑基层，到企业去……”

“说真的，我很想知道你所接触到的企业老板们，他们最想什么，最盼什么，最急什么，最需要什么？你认为，当前在服务企业方面，政府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我把近年来在乡镇企业采访过程中了解到的一些情况，简单梳理后便和盘托出。

他微微颔首。

接着，他话锋一转，问到了关于生态环境保护，土地利用，农民工工资问题：“老百姓在这些方面有哪些要求和反映？你认为政府应该怎么做？”

我结合自己在基层采访过程中，掌握和了解到的群众诉求和呼声，分别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

前面的老街是一段坎坷不平的“泥水路”。尽管司机已经减速慢行，然而车厢后面的几口铁锅，似乎早已耐不住车厢内的沉闷似的，在相对激烈的碰撞中，持续发出“叮当，叮当”的“打击乐”……

终于，他发现了车厢后面的异常：“后面是什么东西在响？”

司机微笑着说：“你们在会议室座谈的时候，厂里送来了几口铁锅。说是……”

他眉头紧蹙：“唉，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接受人家的任何赠予哟！现在调头，马上给人家送回去！”

于是，司机便慢慢地停车，调头。我从后视镜中看到，走在我们前面的五辆车子也缓缓地停了下来，然后调头，跟着我们的车子朝铁锅厂方向驶去……

他说：“你们也许不知道企业有多难。现在他们还背负着几百万元的贷款，还面临着激烈的市场竞争，还……如果我们每位参观者、调研者、检查者、采访者都过来白拿，企业是不是早该关门倒闭了？咱们都要多为企业着想呀！这是我们起码的良知。你们知道吗？帮活一家企业，就能带动几十人，上百人就业，就能够创造大量的社会财富，造福于民哟……这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都要记着苏东坡先生的那名言：‘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终于，几辆轿车又返回到赵花园铁锅厂的厂院里。司机们打开各自的后备箱，把一口口铁锅从车上卸了下来……

……

此刻，我站立在老街的北段，我脚下的位置就是当年他的车子调头的拐点，这拐点，我已刻骨铭心。28年来，作为党校教师，每年我都会带着我的学员来这里实地考察，探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铸铁锅作坊”，是如何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铁锅生产基地的，是如何打造出国际一流的铸铁锅品牌的。每一次考察，我都会站在这个“拐点”处，讲述起“铁锅打击乐”的故事……

微风轻拂，道路两边的绿化树，在月光下摇曳生姿，枝头的叶子也似乎在低声絮语，讲述着一个关于“铁锅打击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