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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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厂门口有一条小白狗，它曾经是一条流浪狗。二年前，小白狗还是一条幼狗，准确的说，当时来的时候它是一条泥巴色的小狗。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主人抛弃了。
刚来的那段时间，小白狗天天拖着一身厚厚的邋里邋遢的毛，没日没夜地在工人宿舍楼里上下穿梭。晕身散发出一股骚臭味。它如果往地上一躺，人们不小心还会以为是谁家摔在地上的一个脏拖把。
小白狗总在宿舍楼里转悠，它大概是爱上这个地方了，特别是爱上了楼梯口的那个泔水桶。
它在这里转的欢，上下班的工人却躲得紧。说来也怪，这流浪狗却一点不怕人，见到人就象见到了亲人，摇头摆尾，那个亲热劲，看得人心里真不是滋味，既恶心又心疼。确实觉得这流浪的狗，怪可怜的。
小白狗不讲规矩，它经常在楼道里，在宿舍房间门口，不是撒泡尿，就是拉坨屎。一时间，打破了宿舍楼的安静与卫生。由于宿舍楼道是个公共区，尽管多了些脏，小白狗倒也与大家相安无事。
它经常悠然自得地匍匐在地面上，四肢伸展，全身的肚皮贴着地，偶尔跑来跑去，自由自在得很，虽然不像家狗那样过得富足，倒也自得其乐。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好心的门卫大妈看它可怜，把它抱去门卫室，好好地给它洗了一个澡。
大妈给狗洗澡，狗真是没想过。洗澡的时候，狗被冲了一次又一次的温热肥皂水。看狗享受的样子，它真的有点懵。大概还没从流浪的滋味里转过弯来，这种幸福的感觉太突然了。
洗过还给吹风，舒服温暖的风，终于让狗回了神。它瞪着一双孩童般清澈的眼睛，一个劲地朝着大妈吠，是那种幸福的快乐的清脆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它才给我们展示出一身雪白的毛，是万里高空蓝天白云里的那种白，让人看了，心里会一下子暖和的那种白，绒绒的，柔柔的。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都亲热的叫它小白。
接下来的日子，小白可舒服了。它快乐的享受着大妈的照顾。大妈给它做了个属于它自己的小窝，那简直是小白的别墅。
小白天天吃着它爱吃的肉骨头，只有吃腻了的时候才会去舔几口白米饭，就当漱漱口，涮涮牙。至于那些别人扔给它的馒头包子什么的，狗绝对是瞧不上眼的，只是兴趣来了，给狗充当一下玩耍的工具。
这种日子过得太惬意了。惟一让小白不满意的是大妈给它套了一串链子，没办法乱跑了。
由于曾经在楼道里流浪了一段时间，工厂里大部分的工人它都记得。工人们从它那里过，它依然摇摆着尾巴，亲热的和工人们打招呼，眼神里不免流露出一丝满意，一丝幸福，还有一丝得意。
（二）
时间一转眼过了一年多。小白已经长成了大白。它的身体越来越强壮，见到工人们路过，它很多时候爱理不理，如果偶尔发发声，就是那种狂野的凶猛的声音。
它不再温和，工人们再也找不到它的温和。工人们每每碰到它凶猛地狂吠，心里竟然会升起一时的恐惧。过后又在想，你吠什么吠，在我面前凶什么凶，你从那么小小的小不点长大，都是我一路看过来的。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以为自己长大了，了不起了，尾巴就翘上天了。还好你现在被铁链锁着，看你牛什么牛。
这样想着，心里也就舒服了好多。再过一会儿，也就忘记这回事了，工人们也就想想而已，也没真正把狗的狂吠当回事。
时间越来越久，一过快两年了。工人们习惯了狗的凶猛，也压根儿不知道狗有了很大的变化。其实狗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烦恼想说。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其实自己有好多时候总是莫名的狂躁，狂躁得自己都控制不住。所以有时候它跟别人打招呼，声音可能有点大。所以更多时候它其实是想跟人打招呼，只是心情很狂躁，又担心别人害怕，也就干脆不理人，不搭腔算了。
可能因为太憋了，憋得自己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那是个可怕的疾病。但它始终闷在心里没说。它也不知道怎么说。能说给谁听呢？有时候准备说给大妈听，可大妈这两年耳朵越来越背，说的太大声了，又怕她难过，以为是自己朝她发脾气。这种事小白是不会做的，对养育自己的人是不能这样子的。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大妈，是她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除了大妈不能说，还能说给谁听呢，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那更不用说了，他们哪有这种心思去搭理自己。那些以前跟自己混的很熟的工人呢？自从自己仿佛变得狂躁起来之后，连打声招呼，都有可能被他们骂。也许是自己的声音太大，吓到他们了，也许是自己有些行为让他们误会了。
总之，小白觉得工人们越来越没有以前那么喜欢自己，越来越疏远自己了。
是啊，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变，人心也在变，曾经以前玩的很好的哥们，曾经无话不聊的好兄弟姐妹们，现在偶尔碰到一起，却说不多话，说多了，好像就变得现在很流行的"尬聊"。唉，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什么都可能被劈开，劈碎，劈得如快要消失的尘埃。
小白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唉，还是不说了吧，自己的烦躁自己承受，不能去影响别人。于是，小白变得越来越沉默。沉默的同时，小白发现自己越来越狂躁。小白甚至惊人地预感到自己哪一天会憋不住，会爆发。有时候甚至自己有点想死了算了。
可是小白不想死，它怎么能死，它最舍不得大妈，它死了，谁来帮大妈守门，谁来帮大妈看护这么大的一个工厂。这样想着，这样沉默着，这样压抑着，这样狂躁着。这日子真是过得好煎熬，好痛苦。
又一个冬去春来。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所有沉睡的事物都苏醒了。可是小白的身体却越来越瘦，它甚至只知道躺在地上流泪，大口的喘着粗气。心里面的狂躁简直像只小鹿，在身体里一遍遍地狂奔，撞击着心口，它的胸口好闷，好痛。
终于在一个空气里弥漫着大量油菜花香的午后，可怜的憋不住自己的小白，突然狂躁，咬了一个路过的人。
谁想没过多久，那个被咬的人突然抓狂，发病，到医院没抢救过来，死了。
后来，小白就不明不白地被相关部门用绳子套走了。小白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了这么久的狂躁，怎么会一下子去咬了那个过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