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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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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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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远方

 

人类有一条绵长的通道,她上远古,下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通道占据着如此辽阔的时空,又是哪路人修筑的?

让我们一同走进,稍作踏访。

翻动历史页码会发现,修筑这条通道的全是女性——人类高贵的母亲,她们花费了数千年功夫,不惜消磨自己的一世风华默默筑就,从而引领人类走向生命家园,最终消失于比自己娘家还熟悉的那片土地。

为了把意思说得明白且有连贯性,让我们把目光移向远古的母系氏族公社时代。

那时候,人类生活与普通动物相差无几,一群人吃住在一起,人们只认识母亲,却不知道谁是父亲(范文澜语)。在这样一个生态系统中,女性既是生命的孕育者,也是守护者,孕育是本能,守护则是超越,它逼近伟大。我们先抛开她们在氏族群落中的地位和作用不说,单为生命默默守护就值得我们仰视。这里面是有代价的,她要把自己身上掉下来一团血淋淋的骨肉养育成一个矫健的生命,然后放心地投入苍茫,日月不断交替,生命逐渐进化,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漫长岁月终于洗刷出了人类的高贵与尊严。其它低级动物虽然也有孕育生命的本能、守护生命的自觉,最终却没能打通高贵与尊严的隧道供后世穿越,因此它们的后代一个个都不领情。

远古时代的女性距我们太遥远,她们与本氏族生死相守,始终没有脱离调适了的生命温室,似乎令我们仰视的角度还不够,那就再走近一点看。

中国历史上从西汉到唐代再到清道光年间,各朝廷在处理与北方少数民族关系问题上都采取过和亲政策,这一政策的首创者是西汉刘邦时代的关内侯刘敬。当时,北方的匈奴民族常常大举南侵,严重威胁着汉室的安宁。为了息事宁人,汉高帝接受了刘敬的建议,找了一个宫女冒名公主嫁给冒顿君主作妻,这一权宜之计果然奏效,作为女婿的匈奴人再不好意思向老丈人过分发难了。那汉室为什么要找一个宫女冒充公主远嫁匈奴,而不名正言顺地送大公主出塞呢?原因是,他们知道北方的凶险与匈奴人的野蛮,他们不忍心让自己的千金躭受熬煎,这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宫女便作为和亲政策的先驱,迎着朔风西行了。从此长安不再是她的家,她的家就是大漠孤烟中的那顶毡棚,远嫁对她来说肯定是强迫的,但远嫁后的生命形态却是自觉的,在自觉中开始构筑汉室通往边疆地区爱的通道。

可怜的那位宫女在万里荒漠间曾以万般恩爱抚慰并感化异族,但一直向望富裕农耕生活并实施掠夺战略始终是游牧民族的追求。汉武帝对这个问题有着清醒地认识,他审时度势,及时作出了军事介入安排。具体策略是与西域诸国联手牵制或抗击匈奴。这个策略固然高明,可是,如何才能取得西域诸国的信任呢?主意还是打在了善良的女人身上。为了显示汉室的诚意,这次加重了人选的分量,将江都王刘建的女儿刘细君选送乌孙,做了乌孙昆莫的妻子。细君在乌孙大致度过了近四十个春秋,并与乌孙王生有一女,这时的细君业已开花结果,她深知自己已被爱的绳索牢牢地栓在胡地,可是去国离乡的愁思并没有消退,一首《悲愁歌》道尽了心中的哀伤:

“吾家嫁吾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一个如花似玉的才女原本充满人生的期待与幻想,可是命运最终没有成全她,在长安她也许已经和某个官宦家的阿哥暗中相好,但那已经成了凄的记忆。近四十年了,夫君的卫兵总该有失去警觉的时候,而且以她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形影不离地盯梢、寸步不让地拦挡,那她为什么不南逃直奔阿哥的怀抱?只一个原因:漠北有她生命的根!即使她有机会逃离胡地,却承受不了逃离后内心盘诘和精神折磨:毡棚里的夫君和女儿他们是否睡得安祥?夜风卷起的被角有谁轻轻扽展?醒来后发现妈妈不在身边的女儿不知会怎样地声嘶力竭?……揪心的自问必将迫使她星夜北归,人可以到长安,心永远在胡地。

继细君以后有一个伟大的女性值得我们怀念,那就是王昭君。昭君出塞时西汉的外交环境不象细君时代那么严峻,汉匈的敌对情绪因匈奴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斗争而有所缓解,和亲政策不再单纯地是女性感情上的强加,浩荡的域外风云触动着宫廷少女成熟的心房,她们不甘心于自己的青春消磨在没有温情的后宫,她们想远游与其汉宫秋里独徘徊,不如朔天风里自去来。最初有这个想法的就是王昭君。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春天,昭君出塞远嫁给匈奴呼韩邪单于,到了属于自己的家,次年儿子伊屠知牙师就出生。昭君在匈奴生活二十年活得有声有色,被呼韩邪单嘉封为宁胡阏氏。呼韩邪单于死后,昭君遵从成帝从胡俗的敕令,按照匈奴人父死妻其后母,兄死则妻其嫂的风俗又嫁给呼韩邪大阏氏所生的长子,并生了两个女儿,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三个孩子的出生使她的阏氏地位更加巩固,无人撼动。就这样她把女性的爱不折不扣地播撒于北天胡地,自己命运和匈奴命运牢固地连在一起。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贵在相知心。这不但是王安石对昭君的理解,也是对天下所有女子的理解。

我最同情的一个女性当属东汉时期的蔡文姬,她幼时随父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十六岁嫁给河东人卫仲道,不幸丈夫早亡,只得返回娘家寡居。汉献帝兴平年间宫中列侯董卓起事,天下大乱,文姬被乱军所掳,辗转流落到南匈奴后被迫嫁于左贤王。你看,又是一个苦情女人,同样是为匈奴人做妻,和王昭君一样也做了胡人的母亲,但比起昭君来,她活得太悲凄了,看看她在《胡笳十八拍》对自己命运的诘问: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如此绝望与呼嚎还有必要在那里活下去吗?必须活下去!她的两个亲生女儿不能没有妈妈。后来曹操虽然用重金将她赎回,可留在荒漠间的骨肉难免使她寸断肝肠。曹操赎是必然的,文姬回是必须的,没有选择的,至此,我们应该给她一点宽容与理解。

蔡文姬的悲剧与封建王朝的和亲政策没有关联,之所以顺便把它也拉出来,旨在强化人们对古代女性宿命的认同。

到了唐代,和亲的气势则变得恢弘,据统计,从李世民至其他帝王,整个唐代的和亲活动先后涉及边疆民族在8个以上,涉及和亲公主达20人以上。这些王室公主纷纷出动,加重了和亲的份量,构成了中国历史上特有的景观。文成公主和金成公主入吐番,宁国公主、咸宁公主,还有后来的太和公主嫁回纥,她们都嫁得轰轰烈烈,体体面面;至于清代更为壮观,和亲已演变成了联姻或通婚,主要在满洲贵族和蒙古王公之间交错进行,你娶我的女,我嫁你的郎,相传有118位满清公主和格格下嫁蒙古王公。同时,蒙古王公家族中也先后有16位女子被选为清宫后妃。迎娶的路上不再寂寞,她们或骑马或乘坐龙撵,祥云绕顶,春风扑面,在簇拥的茶马古道上挣抢花路,彼此一旦相遇,还停下来交针换线图个吉利,然后一路风情赶往王宫后庭。她们都是这一风景线上瑰丽的珠宝,永远闪耀在历史记忆中。

讲述这些历史事件的目的在于从中窥探千百年来女性的生命意义。这些女子,她们大多为皇室或王亲眷属,为了一姓王朝利益,远涉流沙,置身塞外。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她们的牺牲,换来了边疆的安宁,减少了无辜者的死难。今天,她们只所以能够展现在我们面前,是因为她们曾背负过重大的历史事件。

那么从古至今,还有众多与构成这些事件无关、有着同样付出的万千女性呢?

从那位不知名而冒名公主的宫女孤身走匈奴,到满汉联姻娶嫁的浩荡马队,每一个女子的远嫁都意味着人类文明的移植,她们走出去把娘家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传播到婆家,又把婆家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渗透到娘家,她们起到了中华文明交融与传承的桥梁纽带作用。中国历史上各民族之间相互冲突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中华文明断裂的时候,断裂时的隐痛很快地被女性感知,进而以自己的体温暖化坚冰硬茬并促使伤痕尽快弥合。我相信在暖化的过程中,肯定拌合着她们哭劝的泪水。在世界古文明中,唯中华文明坚挺数千年而从未中断,也许与无数女子的哭鼻掉泪有关。烽火连天边事急,帐中妻儿夜夜泣。她们的哭泣惊醒了身边熟睡的夫君和孩子,触动了无数君王好战的神经,一项更为残酷的出兵计划就地取消,中华文明的一场劫难兴许由此躲过。

和亲路上的女性是人类文明的奠基者,其碑文应该是:

她们把对爱的坚守与传播当着上苍赋予的神圣责任,一路走去,一路普化,普化出了一个“仁者爱人”的道德系统;

她们大都出发于皇室后宫,深受民族文化的乳养,她们以生命的艰辛跋涉为代价在广袤大地上扮演着传递各民族文明使者的角色;

她们的远嫁规避了近亲结婚在遗传上的弱点,赋予后代强健的体魄和睿智的头脑;

她们的步履引领着无数女子相继出发,出发得豪迈而坚定,维系了人间的和谐与安宁。

一个文明的成熟实际上就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人的成熟,人的成熟必先有无数女子的成熟,而女子的成熟本质上就是爱的成熟,成熟了的女子一旦迈出娘家的门槛,爱就开始在她的前方探路,远方在哪儿,爱就延伸到哪儿,生命价值就构建在哪儿,正所谓大爱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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