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端午还有七、八天,街面上已团起节日的气氛,各式各样的香包、手工艺品展销布满大街小巷,当地政府也通过举办文化艺术周、香包文化论坛等活动为端午节热身。看着孩子们坠在胸前五颜六色不同风格的香包、嗅着夏风送来香草的芬芳,心头浮现出我儿时的端午。
每到端午这天,母亲早起,燃着煤油灯翻箱倒柜地为我们兄弟找出旧年端午佩戴过的香包(当地称“耍货”),我看着母亲从柜子拿出一个小布包,解开系在上面的红布带,接着上下左右揭掉包角,顿时清香扑鼻。有红、黄、绿、蓝、紫各色丝线编成的“粽子”、褂成的“爆竹”、丝绸布料做的香包和十二生肖,还有丝线搓成的五彩绳(陇东这边称“手搓”。“手搓”二字确与不确,反正人们就这么叫)。只见母亲撩起衣襟,从衬衣袋里摸出白天买好的小包香草,一层一层打开纸包,捏一小撮,轻轻地撒在缠络一团的香包、十二生肖及花花绿绿的丝线上,微微地翻弄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分开、捋展,再经组合搭配逐一佩戴在我们胸前。接着又搓出五彩绳,不紧不松地绾在我们腕臂上,窑洞里弥漫着药草的芳香,我们兄弟仿佛成了佩着绶带凯旋的将士,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家庭条件差点的孩子就不能了,做母亲的为了使自己的孩子不被别人小瞧,会选用普通的花色布料做成同样的香包或十二生肖为孩子戴上,使自己的孩子不致委屈哭鼻,母爱因此作高了一层。
香包、五彩绳是中国人感情联络的载体。端午这天,邻舍之间有互送香包生肖五彩绳的习俗,常常你来我往。这些什物都是女人们一针一线亲手做的,绝非现在市场上可以买到或直接网购那么方便。那时候,因各自家庭条件不同,物料各异,针工有别,女人们做出来的香包、生肖会十差九不同,但是谁都不小觑谁、嫌弃谁,互送针头线脑,不是为了比穷富、比本事,压根儿比的是心肠。就此,比出了邻里之间人情世故的淳朴与自觉。
在民间,五彩绳有辟凶驱邪、祈福纳吉的说法。我高中毕业那年端午,适逢高考预选结束,正在学校复习准备统考,弟弟步行三十多里为我送来母亲做的粽糕,另有一副五彩绳要我戴在臂腕上,以母亲的心愿,戴上它,驱邪庇佑,能考上。那年,我顺利落榜,不该与我将五彩绳塞入书页,致神明未曾附身有关吧?
端午吃粽糕,家家都有的事。食材为黄米、干枣、糖精。黄米和枣子均自产,糖精一角五分钱一包可以买到。制作过程是:用糖精水浸泡大枣半天,成糖枣。端午前一天晚上将黄米、糖枣一并下锅,烧开后用文火馇煮。第二天早起,出锅,切小块,吃。黄米做成的粽糕,尽管做了一番调配,仍被人们视为杂粮,吃多了胃酸。孩子们大都喜欢挑吃里面的枣子,可是,枣子有限,吃完了呢?吃完枣子,剩下黄米,变酸发霉,那就轮到鸡了。
众所周知,端午与中国2300多年前一个叫屈原的三闾大夫有关。试问:中国历史上少这么一个人,华夏民族是不是就少了一个叫端午的节日、中国浪漫主义文学也就迟迟找不到源头?
屈原和他的“长太息以掩弟兮,哀民生之多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承载起了一个端午,除此之外,整个华夏民族再没有一个像屈原一样的人,凭他和他的诗承载一个重大的传统节日。苏东坡和他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承载不起中秋;杜牧和他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承载不起清明;王安石和他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承载不起春节。
屈原有两个了不起。一是他的文学才华了不起,有《楚辞》作证;二是他的胸怀境界了不起,还是有《楚辞》作证。就这两个了不起,托起了一个民族的欣慰与狂欢。
表面看,过端午,只不过是人们沉浸于戴香包、吃粽糕、插艾草、赛龙舟的热闹中,其实,那是一溪遥远的文化清流,傍依着我们的精神家园,涓涓汩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