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狗的见面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它来内弟家不久的一个黄昏。我刚进门,小狗就无限亲热,不停地给我摇尾巴,嗅我的鞋尖,舔我的裤管。我进退,它也进退,不弃不离,似乎决意要把我的鞋和裤管弄脏,终在内弟的喝斥声中才不情愿地离去。在小狗的认知世界,我是这家的内亲,除了送给我力所能及的亲热外,任何戒备都是多余的。
小狗体型很小,属城里人豢养的一族,毛色黑得发亮,两颗晶莹的小眼珠不停地转动,主人的任何举动都逃不过它的流盼。它本是城市里的贵族,不幸流浪到了乡下,所幸的是它遇上了好心的主人,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晚饭时,小狗也到了餐厅,我们在说它在听,我们在吃它在盯,眼神中带着渴望。我掰了一小块馒头,在还没有做好进我嘴还是进它嘴的规划时,小狗的尾巴已开始摇动了,我故意没有满足它的愿望,可那尾巴还是不停地摇动。我想,这时的摇动无非传达着这样的意思:谁吃了都一样,你的肚子和我的肚子都一样地需要,再说,你拥有我不可企及的高贵,你享用,我给你摇尾巴是我的分内。我顺手掰了第二块投到小狗面前,它摇尾致谢后才开始吞咽。当小狗收到第N块馒头时便不再理会——饱了,可摇尾的节奏和先前一样,不紧不慢、不偏不倚。我想,小狗的内心真平静,它没有因未得而丧气,也没有因既得而狂喜,且吃饱了知道放弃,但放弃的并非自己的分内。它不是在摇尾乞怜,它正在收获幸福。
我第二次见到小狗时,它已成了五个孩子的母亲。五只刚刚出生的狗崽偎依在妈妈的怀里,躲避着夜幕下的寒气。我有点愕然,体态如此嫩弱的小狗怎么生得出五个儿女?内弟说他也很奇怪,他曾注意到小狗有“发胖”的迹象,可未曾怀疑它重孕在身,也没有很好照顾它,未料它居然生下五个狗崽,不知道它能否把它们一一奶大。看着狗崽们吃奶时小狗的四爪奋力撑开、毫不悭吝地任凭儿女们贪婪吮吸的情景,我看到了小狗抚养的决心。内弟的意见是,小狗产的奶量可能保证不了五只狗崽的生命需要,打算买奶粉接济,权当对小狗孕期的补偿。果然他买回了奶粉,添置了奶瓶,帮助小狗养育这五个鲜活的生命。一次,他在电话中告诉我;“狗崽们已习惯于奶粉喂养,且日渐日长,一只只肥硕欢腾。”
小狗的家庭欣欣向荣,一片祥和。
美满竟如此地短暂!谁都没有预料到灾难终在小狗产后的半个月降临。一天中午,小狗出门溜达,迎面遇上了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小狗躲避不及,葬身在厚重的车轮下,一张血肉模糊的小狗皮黏黏地贴在坚硬的路面。
内弟说,小狗死去的当天晚上,五只狗崽哀嚎了整整一夜,它们也许意识到:妈妈的彻夜不归预示着她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可能再回来了!
小狗走了,抛下了它尚未满月的五个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