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周日，三哥六十岁生日，我和老公准备开车回去庆祝。

每次回老家之前，我都会心情激动，在大脑中一遍一遍地回味老家的许多画面。村东头那条清澈见底的大河，河中清晰可见的河鱼河虾，河水边青翠碧绿的水草，河滩柔软细腻的黄沙，现在依然还是当初的模样？村子西边是一条小河，河道狭窄悠长，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白色丝带，将旁边绵延的山与村子隔开，夏天，小河的水清冽凉爽，那里是我们消暑的乐园。

村子里的房子，是清一色整齐排列的青砖灰瓦房，门口的猪呀鸡呀鸭呀悠闲觅着食，俨然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的场景；村子中央有一小一大两口池塘，小池塘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大池塘呈椭圆状，池塘边栽种着苦楝树、皂角树、刺槐等乔木树，这一大一小的池塘水清亮干净，村里人经常是在小池塘里洗衣，在大池塘里洗菜。每年腊月二十左右，村干部会组织村民在这两口池塘里捕年鱼，然后按照工分分配到每家每户，池塘里的鱼味道鲜美，比集市上买的鱼好吃多了。

大池塘居于整个村子中央位置，池塘边有一块较大的空地，我们称之为“门前”，这里是村民集中开会或商议事情的地方，如果会议时间短，大家就站着开，如果会议时间长，大家会从家里搬一把椅子过去，坐着听，有想法时主动站起来讲。“门前”还是村里放电影的地方，放映员在下午就把一块白色的幕布扯上，我们赶紧从家里搬去椅子占座位，吃完晚饭后便到自家的椅子上坐下等放电影，有时隔壁村听说有电影，也会跑过来观看。

从“门前”向北穿过一条狭窄的铺着鹅卵石的巷子，房屋第五排就是我家老宅所在的位置，我家右首是小父家，小父的右首是大伯家，我爸爸排行老二；我家的左首依次是是明叔、福叔和成叔家。成叔家是我们村最早买电视机的一批，一到寒假暑假，村里的孩子就蹲守在成叔家附近，只要一听到他家开电视，就蜂拥而入，凑过去看电视。成叔的妈，我喊作干奶的人，经常坐在大门口，眼睛横着我们，大意是嫌弃我们太吵闹，但是对我们这些孩子而言，为了能看到电视，是完全可以不看干奶那凶狠的眼神，当电视声音一响起，我们就快速从她面前冲过去，跑到电视机前，如果成叔极家有多余的椅子，我们就赶紧找一个椅子坐下看，如果没有椅子，我们就席地而坐，反正夏天坐在地上更凉快。成叔和成婶人很好，他们家有三个孩子，比我少很多，成叔和成婶很喜欢孩子，即使我们都涌到他们家看电视，他们不烦也不厌，每次都是笑呵呵的，所以我们这些孩子最喜欢去他们家蹭电视看。

福叔人憨厚大方，会种西瓜，他种的西瓜特别甜，邻村的人都愿意跑过来买他种的西瓜。福叔有时会带一些西瓜回家分给我们吃，那时我家孩子多，父亲是抗美援朝退役军人，他宁愿苦我们也要帮助别人，我家经济就格外困顿。家里除了来客人，或者是插二季稻秧，父母才会去福叔家买西瓜招待客人。有时我嘴馋，也会跟随村里的小孩跑到福叔种西瓜的瓜棚子周围转，福叔自然是明白我们的小心思，他从瓜田里选一个大西瓜，敲一敲，听一听，然后摘下来切成一牙牙地分给我们这些小馋猫吃。那西瓜真是太甜了，红红的瓜瓤，卧着黝黑的西瓜子，我们连嚷带子一起吞进嘴里。吃完后，拍着自己鼓起来的圆圆肚皮，互相取笑被西瓜汁涂了一脸的馋猫相，幸福到飞，福叔看着我们，也开怀大笑起来。

这些美好的画面一直烙在我的脑海里，即便是在父母去世后，我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故乡的情感，那一个个的场景已经刻在我的心中，日久弥新，如同陈年老酒，愈发的香醇浓烈。

听哥嫂说村里现在变化很大，我想这次三哥生日时，我得提早一点回去，在村里转转，追寻昔日印迹，加深对故乡更多的了解。三哥生日这天，我和老公特意起了个大早，到三哥家时才上午十点。二姐陪我一起，她说平时来去匆忙，她也很少在村里转，不过，二姐回娘家的次数比我多，她在村里到底比我熟稔。

我们最先来到村东头的大河，我记忆中的那座桥依然在，只是桥的上游又重新建了一座新桥，二姐说新桥更宽一些，现在买车的人家多了，旧桥太窄，只能通行一辆车。桥确实是那座桥，只是河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条河。现在的这条河，即使是丰水期，水流却很小，只在几个洼地可以看到灰绿色的水，曾经的黄色沙滩不见了，河床河滩几乎都被杂草覆盖，我的心顿时难过起来。

跟随二姐继续往前走，村中央的变化让我有些发懵，以前的青砖灰瓦房全然不见了，村中几乎都是装饰得很好的两到三层的小楼房，有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豪华的小洋楼，气派张扬，家家户户都用围墙将自家门前圈成一个院子，现在的孩子应该都有属于自己的单独房间，不需要像我们小时需要借住别人家。“门前”的两口池塘比以前更小了，感觉是村里做房子填占了部分池塘。池塘里的水呈黑绿色，散发出馊臭味，二姐说现在每家都吃自来水，估计是河和池塘就闲置弃用了。

在我记忆中，“门前”一直是热闹的，这次只看到几个不认识的小孩在嬉闹，他们看看我们，我们看看他们，互相陌生，这完全契合贺知章《回乡偶书》“小少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些小孩身上清爽干净，身上的衣服也不差，这说明村里人在物质方面较之我们以前还是有很大的飞跃，这一点还是让我很欣慰。

突然，二姐指给我看一个狭窄的巷子，说这就是通往我家老宅的那条巷子，我非常诧异，这无法与我记忆中的那条巷子对应起来。曾经的鹅卵石路面，现在铺上水泥，巷子两边的青砖房成了残垣断壁。我想走进去看看老宅子，二姐说父母去世后，老宅子长久没有人住，早已垮塌，现在已经成为平地……二姐还在说什么，可是我已经无法听进去了，突然之间，感觉自己扎在这块土地上的根被拔起，人顿时恍惚起来。

我不想再继续转了，“相见不如怀念”大抵特能形容我这一刻的心境了。我感觉此时的我是复杂矛盾的，看到故乡在很多方面的发展和进步，我很高兴和欣慰，可是在那些刻在我心中的画面逐一消失时，我的心是无比的难受和感伤，感觉故乡已经离我很遥远了，在我想走近它时，发现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