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缝里的小草

  七月正中的骄阳，火辣辣的直射到大地，把黄土高原这个小村庄炙烤的红彤彤的，到处尘土飞扬，地里的秸秆被烤得滋滋作响，爬在树荫下的老狗，肉皮暴露在外面，只有几根结成疙瘩的脏毛悬挂在身上，吐着舌头不停的呼吸。老母鸡被烈日射出的毒箭刺痛肌肉，爆红着双眼，咯咯咯在村庄乱窜。在村头新修建的学校教室里，玻璃门窗全部敞开着，一位女教师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她很漂亮素雅，古典气质的脸型上镶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五官精致的没有瑕疵，白沙裙下映衬出纤细匀称的身材。突然，她说：“同学们，天太热了，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大家振作起来”，同学们顿时都有了精气神，端坐起来，竖起耳朵开始认真的听。

  当时的天气燥热程度不亚于今天，村民们太热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有一个女孩，她喝了几口水，啃了几口干馍，就出门了，考试时间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她本可以傍晚天凉出发，但那时候村民们就可以出门干活了，所以她必须现在出发。这已经是她第五年参加上岗考试，一路上，骄阳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她的灵魂。她感觉五脏六腑都粘贴在肉皮上，随时会倒下，她不断默念着——人不是为失败而生，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同时，她又不断的脑海里浮现着她生命中无法抹去的烙印。

  最美好的回忆莫过于大学刚毕业回到家 ，全村人把她家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大家指着她赞不绝口，漂亮聪慧，有气质有孝心，甚至连她疾病缠身的的母亲也被人高看一眼。紧接着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上岗考试。

  她雄心壮志，满怀信心，毕竟她是国家正规的师范本科生，虽然上岗考试难度很大，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甚至她已经规划好了后面的生活，她考上梦寐以求的教师，可以替母亲承担养活一家人的重担。自从父亲病世，母亲带着病痛的身躯常年劳作在田间地头，靠微博的收入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自己是长女，两个弟弟还小，一家人生活的十分拮据，可现在好了，带病的母亲可以不去下地干活了，她可以一面扶养弟妹成长，一面培养村里的孩子们成才，这是多么美好纯朴的愿望。可结果事与愿违，她以五分之差名落孙山。她有点遗憾和失望，默默的在公示栏前流着泪站了许久，但还是坚定的告诉自己，明年再来， 如果因为失去太阳而流泪 也将失去群星了。就这样，她白天帮母亲地里干活，晚上苦等夜读，努力准备。同时村民们碰上她和母亲，总是笑着鼓励：“别灰心，明年继续，”她也感激的热泪盈眶。

  经过一年的磨砺，她完全脱去了学生时代的稚气，成熟多了，她依旧满怀期待，信心十足，必定自己复习的很认真，应该差不多，凭借这一年的复习，那五分绝对补上去了 ，她想想笑了。可结果公示的那一天，她惊呆了，差了三分，落榜了。她只觉眼前一阵金花四溅，她从瞬间的眩晕里醒悟过来，脑袋嗡嗡直响，汗水泪水交杂着流下，她想离开，但双腿痉挛抽搐移不动。突然，呜的一声 ，一辆载着货物的大卡车从她身旁飞驰而过，她迅速被尘土笼罩睁不开双眼，不知道是车声还是尘土惊扰了她，让她彻底清醒，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面对无法避开的苦难，我只能磨练意志。振作起来吧！女孩，毕竟竞争激烈，况且比起那些没有上过学的女孩，自己幸运多了。就这样，她回到家，生活继续如常。不同的是村民们没有鼓励她再备考的，而是给她抢着介绍对象，张阿姨说她小舅子在工地上挣了些钱，修了一院子砖瓦房，让她考虑；刘阿姨说她外甥爸爸是村干部，外甥还是水泥工，让她考虑；李阿姨说她弟弟会养猪，一年收入可观，让她考虑。她哭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吓跑了所有的人。她情不自禁的想起她的闺蜜，大学毕业上岗考试几次落榜，因为年龄耗大，工作没有着落， 无奈之下嫁给一个邻村瘸子，村里没上学的女孩们老早结婚生子。这也是很多落榜女孩接受不了，干脆放弃考试直接务工逃避的原因。但她不能，一家人重担压在她肩上，她不能外出务工，更不会和闺蜜一样，任凭命运摆布，她必须继续复习，继续考试，打败命运，战胜生活。

  第三年，她再次走进考场，这一次她没有底气，也没有绝望，只是抱着全力以赴的态度奋战到底。结果出来了，她差了两分，落榜了。她只感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许久后，她才慢慢有了知觉，带着满身的泥土和伤痕，她一瘸一拐摇摇晃晃的来到她家田地里，然后嚎啕大哭，她哭命运的不公，哭生活的苦难，等她哭够了， 她开始拼命干活，那些横生出来的杂草，就像生活中的苦难，她一把一把的从头揪住，狠狠地从泥土里拔掉。好多刺戳到她的指甲缝里，指尖流着鲜血。太阳像一条毒蛇，在她头顶盘旋，只吐火星。她流干了泪，淌干了汗，直到傍晚太阳落山，天空几声归鸟啼鸣，才惊醒了她，让她在麻木和疼痛中慢慢清醒过来。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蜡烛。清醒后她才想起她需要马上回家安慰母亲，照顾弟妹们。回到家，可面对母亲，她嘴皮上下颤动，说不出一个字，然后母亲一把把她揽入怀中，母女撕心裂肺的痛哭。这哭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宣泄了生活的不幸和苦难。村民们已经没有人进她家门了，因为在别人看来这一家人是个累赘，谁也不敢走进。

  白天和母亲地里干活，村民们总是背后指手画脚的议论：“年龄大的很了；哎呀呀，麻烦了；一家烂摊子不敢介绍对象了；吆吆，千万别借钱来，听说她母亲病越严重了……”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她痛心过、仇恨过、绝望过，但是她没有选择报复；没有选择自暴自弃；没有选择逃避，而是默默的坚定了更深的理念—一定要考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冷静的思考人生，思考自己的错误在哪里？路遥先生在平凡的世界说过命运总是不遂人愿，但它往往是在无数的痛苦中，在沉重的矛盾和艰辛中使人成熟起来。对，我必须坚强，才能不被生活打败。

  第四年，偶尔她嘲笑自己的懦弱，懦弱的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偶尔又用一个个励志的人物文字安慰鼓励自己。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走进考场又怎么走出考场的， 疲惫和绝望的内心深处又暗香浮动着坚毅和斗争。很快，结果出来了，她只差了一分。她看到眼前一幕，双腿一软，当场打了一个趔趄，但她没有跌倒，坚强的挺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尽然能挺住，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她这是麻木了还是释怀了？是呀！这就是命，命运，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她不敢回家，她不敢面对母亲的痛苦，不敢面对村民们的冷嘲热讽，这些足以打败她，但她可以选择逃避，可以连夜到外面城市务工，但她不能，她的家需要她，矛盾和纠结；痛苦和折磨；前进和畏缩，在考验她，让她很难做出抉择。

  一个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一种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旋，这是海明威的声音，对，我不可以被打败，我看不起生活的懦夫，我不可以被打败……她仰天连喊几声，天空依然是火辣辣的骄阳，可怜的几片云彩被阳光死死挡在山后面，她漫无目的的来到村口，这座千百年来矗立在村口高耸入云的山堵住了她的视线，她眼前一亮，尽然有一股怕上去的冲动，在突兀陡峭的半山腰，她停住脚步，感受着爽劲的山风。风中时不时夹杂着一种芳香的花草味，追寻着香味，她径直向前走去，就在那一瞬间，她怔住了， 在悬崖峭壁的崖缝里，尽然横生出一棵小草 ，梗系皱皱曲曲，两片小叶耷拉着。面对恶劣的环境，艰难的生长，它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顽强执着的生长着，和峭壁下熙熙攘攘的花草遥遥相对，小草如此，人何以堪？她感慨到有些灾祸如此骇人，简直令我们不敢想象，它们的出现使我们不寒而栗。然而当它们一旦降临到我们头上 ，我们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坚强，我们和厄运搏斗，而且比我们所逾期的做的更好。她用沾满泥土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并把几绺粘在眼旁的头发遮到耳后。

  深夜，踏着星光， 她回到了家，母亲在门口等她，她看见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神里充满了坚毅。这一次她们母女没有抱头痛哭，而是相互笑了，安顿母亲休息后，她又拿起了书本。

  第二天，她和母亲不约而同的等村民们回家休息她们下地干活，等村民们下地干活她们回家休息。只是母亲的咳嗽声越来越严重了。突然一天傍晚，莫名其妙有人敲门，她推开门一看，是王大嫂，王大嫂笑脸相迎的冲进来，她和母亲很清楚王大嫂此行目地，因为王大嫂是村里人人皆知的媒婆，好吃懒做，靠给找不上对象的光棍说媒维持生计，而她一般说的都是残疾傻呆有问题的。果不其然，王大嫂开门见山就说前村有个双腿残疾的，但是大脑正常，会补鞋，手艺可好，还没等她开口，母亲就一口回绝了，她有了，谁呀？王大嫂不依不饶的问，隔壁村傻子。王大嫂醋溜溜的离开了。

  2022年7月29日，她第五年考试的成绩公示了，她如愿以偿的考上了。面对曾经的伤痛，今日的喜讯，她没有哭没也有笑，回想起这一路的跌跌撞撞，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多少次跌倒，又顽强的站了起来 ，靠着执着的信仰和毅力战胜苦难，而自己也在一步步的苦难中更加成熟，更加坚强，最终迎来了成功。当然，未来的路也许荆棘丛生，也许绚丽多彩，不管怎样，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逆境中不放弃，在顺境中不松懈。像崖缝里的小草一样顽强拼搏。然后她轻轻拿起手机，发了一个朋友圈——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只有战胜自己，才能战胜一切。感谢生活的苦难和磨砺，让我更加成熟强大，我将苦难化成最大的动力继续前行。当我们用积极乐观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中的苦难，其实苦难就是一笔不朽的财富。苦难不可怕，重在乐观的态度和正确的方向。

  教师里鸦雀无声，一片肃静，突然一个胆大的同学举手问道：

  “  老师，这个考上的女老师在那个学校？她妈妈病好了没有？  ”

  “  这个女老师就是我，我妈妈前不久病世。老师哽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