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师的故事（六） 莫逆在心连载

文 / 曾奕涵

念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对安师已有所了解，这是听念初三的哥哥介绍的，比方说，知道安师教学方式丰富多彩，而且篮球打得好，喜欢谈科技和军事等等。而安师对理科优秀的哥哥也很欣赏。那时哥俩在私下里，就给英武的安师起了个《飞狐外传》里苗大侠的绰号叫“金面佛”。而我在镇上的新华书店里，在《蕉岭县志》上，看到邓安献老师曾被评为“省五讲四美”先进个人。

 初三开学第一天，我习惯性地直奔第四组最后一排座位，上课总是姗姗来迟的我知道，那一排是绝对有空位置的，因为同学一般都喜欢往讲台靠。可是只自由地坐了三天，安师就把全班的座位重新作了安排，把我和他的儿子阿亮分到了第三组的第三排，同时，选我当学习委员；至此，我终究不能再说“无官一身轻”了。坐定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坐位四周，坐的几乎全是本校老师的子女；巧的是，多年之后，我取了父母都是老师的华工师妹。真是有老师缘呵！这是后话。

因暑假期间，跟发小一起到河里偷玩人家的竹排时，不慎掉水里后引发的感冒一直没好，这些日子我每天早上起来都喷嚏鼻涕不断，开学一个月后，我不得不去看医生了，医生说已经发展成了鼻炎，并给我开了不少西药，其中有一种叫“鼻炎康”，因其成份里含有扑尔敏，故吃了此药有嗜睡的反应。急于康复的我，可没有太在意这些，反正遵医嘱跟着三餐服用。因此，发生了一场不小的误会。

这一天早上，第一节课是安师的几何课，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趴在桌上迷糊的睡去，阿亮突然把我推醒，原来是安师在叫我回答问题，我慌忙站起来，安师问：“这道题选哪个答案?”慌乱的我来不及细看就说：“选B”。安师叫我坐下后，便批评起我来了：“我想不到你会如此的骄傲，第一次你是考得不错，这次你才六十分，下次你就不及格了……”安师越说语气越重。

接下来的几次几何和代数课，有时安师把课上到一半，不知为何又会突然停下来，说我的不是；因此，我在阿亮面前不满地说：我是因为吃了鼻炎康才会上课睡觉的，并不是什么骄傲，再说，如果我没有考过高分的话，这样说我才有道理…… 阿亮安慰道：“别往心里去，我爸在家训我的时候也是很严厉的。”

经母亲提醒，我早上就不吃鼻炎康，因此上课也就不会再睡觉了。另外，也许是阿亮为我说了些什么的缘故。后来，安师就再也没有批评过我了，还常常为上课迟到的我辩护说，有的同学家比较远，难免会迟到的。其实，比我家更远的同学多了去。

 这天，发小阿凯从广州航校来信了。他说：“我虽然考上了中专，但没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介绍给你……老实说，你比我聪明，我希望你用自己的才智，把英语也赶上去，争取每科成绩都名列前茅。”阿凯还提到：我和阿亮的座位是安师给历届数一数二高手的专座，他那届的前二名就是坐这个位置的。最后，原本想读高中考大学的阿凯说：“现在我真想把往事写成一篇小说呢！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水平。”学友鼓励我把英语赶上去，我也建议他有空不妨练练书法、读读诗书排解烦恼。

因为疯狂看小说四五年造成的失眠多梦，已经近一年了，再加上日趋严重的鼻炎，在吃药之后，体质愈差失眠愈重；大脑每天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终日头昏脑胀的。这种精神状态，平时学习效果大打折扣，考试时常常一边解题还要一边擦鼻涕，水平更是难于发挥；如此这般，考试成绩就像股票曲线一样，随着精神状态毫无规律地波动。

 也许，当时安师并不完全了解我的健康状况，一次他在课堂上，语重心长地对着我说：“聪明的人如果刻苦努力，长大了就会有所成就的；人生能得几回搏，此时不搏待何时？！初三是人生的第一个驿站，高三是人生的第二个驿站……”这时，我随即把：“人生能得几回搏，此时不搏待何时？”这二句话分别写在了《几何》和《代数》的扉页，提醒自己别忘了人生目标，别辜负了亲人和师友的殷切期望。

有一次质检过后，质检成绩是别班的尖子占了上风，我从一位老师的口中，听出了安师曾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学生辩护的无奈，安师说：“我班输分不输人……” 我从转述中，感到了知遇的温暖，更感到了无奈、郁闷和惭愧。想想自己多年来，竟没有专心的好好地读过功课，现在觉醒了却又陷入了困境，精力上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挥洒自如了。

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全市举行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预选赛，我疲惫参战，成绩自然不理想，不过，相对而言也算脱颖而出。我心想：这也许能佐证安师那“输分不输人”的宣言吧?！这数学竞赛的题目，可不是靠勤奋读书就能解答的，考个位数的同学大有人在；有些书本上的知识，能考90多分甚至考满分的同学，一旦遇到数学竞赛题，脑细胞就往往失灵了。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在一个周五的上午，大家正在上抗威老师的物理课，突见安师匆匆过来，请抗师叫我出去，我刚出班门安师便说：“星期天我们到县里去参加数学竞赛。”我一听有些惊诧，安师说：“是有些突然，不过，每年的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的初赛，都是在三月份的。”在下午上课时，阿亮却转告我说：“我们不是这个星期天去竞赛，是下个星期天，我爸把通知上的时间看错了。”

既然是下周才去，安师就安排我们这个周末到他家里去开小灶。这一次一起到安师家里补习的，还有三（1）班的发东，再加上阿亮一共是3人。一开始安师就对我们说：“数学到了中学就可以深到无底洞，数学家都这样说，何况是我们……”考虑到竞赛题无从捉摸，安师就给我们上初三课本里附录部分的二次涵数，安师说这本来是高中才学的，在前几届来过一次，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来。

到中午吃饭时，我执意要回去，安师知道我腼腆也不勉强。每次课间休息，安师喜欢和我们聊些军事和科技动态及体育等方面的话题；我也聊些诸如《天体与宇宙》的内容，比如说多少年后的太阳将会变成红巨星，然后又会成为白矮星云云。我对许多天体名称及天文数字如数家珍，阿亮颇感惊奇。我看书的时候总是很投入的，读唐诗是梦回唐朝，看武侠则梦游江湖，阅天文便神游天外了。

在数学竞赛的头一天，我很担心晚上也还是睡不好，谁知道越是担心就越是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像煎鱼，直到快天亮时才迷糊入睡，还没睡熟母亲便叫我起床吃早餐了，匆匆吃完早餐，我便踩自行车赶往十里外的镇上和安师他们会合，上到车上，我发现还有六个同龄人坐在后排说笑，阿亮说那应该是二中的选手吧！

上到县城，那六个同龄人（其中一位后来成了我高中的知己好友，这是后话），也一直在前面十几米走着，当走到县新华书店门口时，有个老师模样的人在那里等候他们，最后他们一行七人也一起到了教育局。临进教室时，安师对我们叮嘱道：“有不会做的题目，不要慌，因为竞赛就是专门出难题的，每一届全县最高分的选手，一般都是六七十分，所以肯定会有不会解的题目……”

我昏昏沉沉的进了教室，浏览完试卷，喜忧参半，喜的是这种题型本来就是自己平时善于解的灵活题，而不是计算繁琐的常规题；忧的是这一类题是最讲思路和灵感的，若精力充沛时解题往往如有神助，可是现在这个状态……唉！我咬牙强打精神，可是每每快有思路时，精神就突然涣散了，难于为继，就像是突然断电似的，真是难受……临下课时，监考老师给了这个班每人一封转交给科任老师的信。

考试结束后，我把信交给安师，一旁的阿亮接过去一边拆一边说，这应该是答案……回来时我想把车费给安师，阿亮说：“不用，这是代表学校去竞赛，有报销的。”想来，这是我第一次体验报销。

竞赛成绩出来了，全县最高分是74分。我们三人没有拿到名次，这是我意料之中，余人意料之外的结果。尽管安师没有怪我们，但是这将是我长久的郁闷和愧疚，因为我又一次没有充分证明自己的能力。从此，我每年都会默默关注数学竞赛，每次看到师弟们拿到好名次时，我都会由衷的为安师高兴，直到高中毕业去了羊城求学，我才没有也不能再关注这一赛事。

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安师又在课堂上，对我谆谆善诱道：“虽然你一向学习散漫，但是也风风雨雨上学八九年了，你现在用功一个月就够了……”听了此言，我又感激又伤心，感激的是安师的知遇；伤心的是我已经没法把控自己了，因为失眠多梦，一天到晚无精打采。我在觉醒了思想的同时却失去了健康。这无异于本欲搏击长空的雄鹰，在踌躇满志的时候却意外地折断了翅膀，这是何等的折磨呵！中考体检时，身高一米六五的我，体重才只有四十四公斤。

人倘若“福无双至”那也罢了，但是“祸不单行”那就麻烦了。中考前两天，我得了流感；这样一来，我就更加是鼻涕不断昏昏沉沉了，在第一天考语文的时候，我把三包纸巾都用完了，结果连监考老师给的纸巾也不够，在最后的十几二十分钟里，我终于油尽烛枯，趴在桌上昏昏睡去……这样的精神状态，在以后的每一科考试中，水平自然都是大打折扣，特别是理科。真可谓：“屋漏却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在七月中下旬，阿群和几位同学，把我的录取通知书送来了，我看到“二中”的录取通知书时，心里好不惆怅。当我知道阿亮和阿东他们都考上了“一中”，而三（1）班的学习委员阿运，虽然没有选去参加数学竞赛，但是基本功扎实的他却考上了市重点“东中”时，倍感失落的我，却有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喜悦。彼时，有些村里人见了我便说：“村里这么多人去中考，就你一个人考上了，厉害！”听到诸如此类的称赞，我不觉啼笑皆非，只好报以苦苦一笑。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此后十年，一直严重神经衰弱的我，虽然几乎跟所有的初中同学都失去了联系，但是在这十年，我总会重复地做着一个类似的梦。这就是：梦见安师安排考试的时候，我找不到自己的试卷，或是找不到自己的座位等等。这样焦虑的梦，总会隔三差五地重复出现，让我常常在半梦半醒中惊起……这样糟糕的状态足足持续了十年，才因为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通过长期不懈地加强锻炼身体，战胜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才不再出现。

光阴荏苒，岁月匆匆，不觉又暗换了十几度春秋。这些年，我听说安师已经不在老家居住了，有说在蕉城的，也有说在中山的，没有确凿的消息。而当年我们就读的同福中学，因为逐渐的城镇化，如今成了小一辈的同福小学，当年的老师和同学也大多杳无音信了。

幸得发达的即时通工具，让早已散落在天涯的同学们，又在微信群里重新联系上了，这包括多年向我寻仇未果的同学也找到了我，并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话说这寻仇的同学，即是小学三年级坐我上一排的小雪，在同学群里，有男生故意提起小雪当年的绰号叫“八尺”，她竟然不以为悖，还大度地说：“我觉得这样叫显得更亲切。”这风范让人不服不行！小雪老说我当年欺负她，在同学标记家里聚餐及在她家里小学同学小聚，她都一再说我当年如何挤压她的座位空间，如何冷眼看人云云。我心下不觉暗暗惊奇：这野蛮的侵略者怎么成了受尽委屈的乖乖女了？！呵呵！没办法，那天下午，我当着她母亲的面，把她当年总是上课捣乱的真相和盘托出。

和阿亮再次取得联系之后，在前几年的春节期间，我和同在深圳过年的师兄梓栩携同家人，终于在中山阿亮的家里，见到了阔别20多年的安师。可喜的是，年逾古稀的安师依然神采奕奕，非常健谈。这次我们又海阔天空地神侃了许久，纵论了当今军事和钓鱼岛等热点话题；交谈中安师提及：“失眠看上去像没事的人一样，其实非常辛苦......”故人胜昔，莫逆在心。

在中山住了一晚，第二天早餐后，阿亮偕同妻女随我们一起“回娘家”；原来，去开平看碉楼，是阿亮早有的计划，这次正好顺路同行。

去年春节，我们都回了梅州老家，大年初五，安师在阿亮的陪同下，时隔近30年，到我家第三次“家访‘’，年近八旬的安师依然记忆非凡，思路清晰；我们提起了很多昔日的老师和学生，安师每次都会提到的同事是教物理的抗威老师，安师欣赏抗师学生时代的聪明及后来的教学水平，记得我大姑也提起过她的同学抗师；当提到小雪同学时，已经不再严肃的安师呵呵笑道：真的很奇哦，性格几十年不变的。

话说刚刚坐定不久，安师的一席话，让我几欲泪奔。他说：当年我对你们兄弟俩都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这么聪明的学生都应该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我对你妹的关心就少了点！教书30年，学子三四千，能记住姓名并能说出是那一届的学生并不多，但你们(兄弟)和梓栩(高三时曾被提名保送清华)，再过十年，我也记得认得……

安师的话，瞬间勾起了我万千的思绪，无限的感慨。蹉跎岁月，当时的翩翩少年们，现如今，也只能抓住青春的尾巴借酒狂歌：“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了。

这天，附近的同学，听闻安师在我家，也陆续前来拜见。

上图：2013年春节与安师在中山留影

上图：2017年春节与安师在梅州老家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