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阳历年那天,天很暖和,大哥结婚了,我抹着鼻涕拽着大嫂的衣襟要糖吃。那一年,我五岁,大哥二十四岁,大嫂也是二十四岁。
大嫂个子高挑,干活麻利,父亲夸她是把庄稼地里的干活好手。她白天下地干活,回家妨线织布,晚上就陪母亲在煤油灯下缝鞋帮纳鞋底。赶上下雨阴天,生产队里没有农活,就跟母亲一起搓麻线。看着大嫂娴熟地从挂在门环上的那把红麻里先抽出两根,放在腿梁子外侧,左手捏着根部一捻,右手同时向下搓,左手顺势往后一捋,两根红麻上劲后变成一股,纳鞋底的麻线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搓出来的。
那个年代的乡下,除了过年的时候有件新衣服穿,平日里多是老大穿不上了给老二,老二不穿时给老三,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穿好几年。我们兄弟五个,光缝补衣裤鞋袜就耗尽了母亲和大嫂去生产队干活以外的所有光阴。
生活条件不好,常年累月洗不了几次澡,换洗衣服也是少的可怜,虱子成了很多小伙伴身上的“宠物”。夏天还好,经常去小河里洗澡而不受“噬血之苦”,其它三季,冬天尤甚。当疯玩一上午回家后,感觉身上的虱子变得骚动起来,双手便不停地抓头皮挠脊梁。大嫂就拿来洗脸盆和篦子,让我坐在小板凳上,给我往下梳虱子。梳完后怕有“漏网之鱼”,把我揽在怀里,扒拉着头发找,发现一个“就地解决”一个。
大嫂娘家与我家一河之隔,附近没有桥,村里唯一的渡船会经常没锚好被潮水回流时带到下游,老家就有了“瞒(隔)河一里不算近”的说法。那时候的冬天冷,庄稼地里农活儿也少,大嫂会瞅个邻村赶集的日子带我回娘家。跟着浩浩荡荡赶集的人群小心翼翼地走过结冰的河面,爬上小河北坝就能听到集市上闲暇下来人们的喧嚣声。看我走累了,就地一蹲,让我趴在她背上,两只胳膊搂着她脖子,她两只大手托着我屁股。刚进村口,就会有人喊着大嫂的乳名说“又带着你小叔子来啦……”。
来年冬天,大侄子出生了,在老屋的东厢房里。家里物质条件依然很匮乏,母亲拿出金贵的一点白面,擀成小豆萁,等煮熟后再从房梁上挂着的竹篮子里拿两根油条出来。撕成小段的油条泡在盛满豆萁的白瓷碗里,这是大嫂的月子饭。我总是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嘴上说去看娃娃,眼睛直溜溜盯着那碗月子饭不肯走。大嫂每次都会在碗里剩下一些,跟娘说她吃饱了,然后我会美美地吃掉大嫂的“剩饭”。
岁月如梭,侄子侄女相继结婚生子,我们兄弟几个也搬离乡下住到了城里。只有大哥大嫂还在老家,那是为了照顾年迈的双亲。侄子侄女早就想让哥嫂进城去住,哥嫂总是告诉她们“养儿防老,你们几个叔叔都不在家,我们再搬出去,那像什么?”
父母相隔一年半,先后离我们远去。料理完母亲后事,大嫂含着泪告诉我们兄弟几个说“如今咱爷娘都走了,以后你们回来,我都会在家”。每次休假回家,总会抽空回去。每次往回走的时候,大嫂除了给孩子拿上一些零食,还给我拎上一兜她自己蒸的馒头。
像以前母亲那样,站在胡同口看着我上车。直到走出很远,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