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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昀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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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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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魏文帝

我最开始听到魏文帝这个名号是在小学时,说来也好些年了。而这也不是小学教科书里引入了他的一篇文章或者关于他的文章,反倒是透过他弟弟曹子建引起的。曹子建有一篇《七步诗》,大抵是这诗是浅显易懂也好记诵的,而七步成诗,并且诗中又多有隐喻的,则又很能体现他的才学,而小学生偏偏也是不会欣赏他“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一类的句子的,所以简单的小诗就成了他被收入到小学教科书当中的作品了。

这诗是魏文帝和曹子建争夺大位期间作的,魏文帝本是皇帝了,而曹子建则做了宰相,这本来一家兄弟共同治理天下似乎也未有什么不妥当的。偏偏是大臣在魏文帝前参了曹子建一本,使做皇上的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宰相的,而魏文帝听了此言竟也真的要除了兄弟不可。他把曹子建叫到堂上,就教得侍卫的把弟弟拦下,并厉声质问他的图谋。曹子建的哪有什么图谋,则魏文帝叫他七步内作诗,不然就让他做弟弟的人头落地。说得也颇是无奈的,而曹子建只能从命。于是就有了“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句。

小学时看了这故事是颇生气的,总觉得魏文帝的就是个暴君,而我这个人恰恰又对那些历史上没什么美名或者恶名的君主没有什么记忆,倒是像魏文帝这类暴君和清圣祖这类明君是记忆颇深刻的。然而后来我陆续读了些历史书和他的文学作品,又感到魏文帝武功文治文学三兼备,我之前是错解了他的。

有人是认为魏文帝是打不来仗的,这点不知是何处寻得的,这大抵是因为他打了败仗罢,但何人又未曾打过一场败仗,就是号称战无不胜的拿破仑,也还有滑铁卢的。他打仗的本领自是没有他父亲那般的厉害,但也还是有一定能力的,而不是一无是处的。

实际上我是看了《三国志》的一些记载的,里边儿就有那么一段的描述:“五月,以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破备书到。”打仗实际上不仅是打的战场临机应变的本领的,还有就是要有对战场情势的预判本领的,虽说魏文帝在战场的临机应变本领可能确是平庸的,而他对情势的预判却也不可说是迷糊的。

西域确是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通了西域就可以连通外界世界。汉代打了西域,就是要把通向西方世界的渠道打开,这渠道一开,就成了丝绸之路了,这路是大大促进了中西方交流的,也是促进了沿线地区的繁荣的。而汉室衰微以来,其自是不再能控制西域的。魏王朝要获得此的种种好处,自是要再把西域的情势稳定下来的。其实一些仗是可以不打的,稳定情势不一定必是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的。“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诏曰:‘西戎即叙,氐、羌来王,诗、书美之。顷者西域外夷并款塞内附,其遣使者抚劳之。’是后西域遂通,置戊己校尉。”魏文帝就是用不流血的方式把情势控制住了,自然是比出兵更胜一筹的。既是出兵可算到武功里,那这不流血的使诸国臣服的要不算在其武功里,就怕是不合适的。

至于魏文帝把其父魏武帝遗留下来的北方没有完全统一的憾事,则彻底地完成了,这就最彰显其武功了,虽说只是平了青州和徐州的叛乱,但也是把北方统一的最后障碍给清除掉了,为晋代的再次大一统打下了坚实基础。以至于后人谓此“最终解决了青徐豪霸割据一方的问题,增进了魏国的稳定,巩固了北方的统一,可以说是他在位七年中的一件可以称说而又被人们忽略了的政治大事”,况且“使东方归于一统,魏国国势更加强大起来”。(皆田余庆语)此事乃其于武功最大之贡献和成就也。

魏文帝平了叛乱,真正统一了北方,也正如田所说的,实际上也是件政治大事,既是政治,就是涉及了他对天下的治理了,即所谓的文治,这也是我颇可以欣赏的。他实则对治理一个国家是颇了解的,我愿称其所作为为“治理的艺术”。

魏是部分继承了汉的,这是从其版图而言的,实际上它还是原原本本地继承了汉那一套体制的,既是如此,困扰汉多年的外戚干政之问题,自然也被魏给承接了下来。汉有吕后的垂帘听政,假太后辅政之名,却行的是操控朝廷大内之实,净为了自己那一大家的族人谋了好处,而害得汉室一段时间失了在朝堂上的实际话语权。由于魏承接了此类的问题,不去解决它是定要出大纰漏的。

既是“艺术”,在创作艺术时,不论是油画,素描或是雕塑,甚至于是其他种种的,先是要做一个大致的底稿的。有鉴于此,“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魏文帝这一纸诏书下得痛快,凡当宫里稍微有点儿权势的女人要想干政的,使自己家族在国家统治中被架空的,直接格杀勿论,一下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大半,至于余下的那一小半,全看诏令能不能彻底地执行下去了。 所以说这底稿作的是极好的。

汉末那会儿,普通的黎民百姓是很难安身于世上的,到处都是军阀混战,互相厮杀,他们那做统帅的倒是不怕血光的,百姓们可是得遭了殃的,正可谓整片九州大地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

昔有楚王在宫里吹风,自认为风无雌雄之异,且这风是他和一般百姓所共同享受的,他自知“其风中人状,直惨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却不知“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篾,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还是被宋玉提醒,他才得知黎民苍生生活的不易,那可不能叫治,更不能叫“治理的艺术”。

魏文帝又是在此给“艺术”做润色的。“六年春二月,遣使者循行许昌以东尽沛郡,问民所疾苦,贫者振贷之。”,又“赐天下男子爵人二级;鳏寡笃癃及贫不能自存者赐谷。”这是用一种仁者之心来主动关照天下百姓的,而并非什么做臣子的在边上给提醒了才会产生的情感,能够把自己一颗心拿出来和百姓的心放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最后发自内心地体会到他们的疾苦,并施以帮助的,也只能是诸如魏文帝此等的君王了。而这又正是一个君王文治出色的顶好表现。

但单单的良田被破坏,男丁被拉走当兵且不说,当时整个魏国上上下下的还被迷信活动祸害久矣,人没饭吃了还去顾及那些有的没的的神鬼之事的,又实在不是个幸福之国度。更甚至于可以说迷信活动是整个国家社会发展的最深层的阻力。

既是阻力,就一定要去克服,不然情势可大不妙。“十二月,诏曰:‘先王制礼,所以昭孝事祖,大则郊社,其次宗庙,三辰五行,名山大川,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世衰乱,崇信巫史,至乃宫殿之内,户牖之间,无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设非祀之祭,巫祝之言,皆以执左道论,著于令典。’”一个国家被迷信这种恶魔缠绕的久了,自是会生得许多恶陋习性的。民间苍生的疾苦搁置一旁,却是把国家仅有的那么一点资源用在所谓的“祀典”上,实在是很划不来的。又更何况这只是欺世昧民的荒唐事儿!譬如要向天祈雨有用,又何苦来的挖运河,修造一系列的水利工程呢?纯是劳民伤财的无用差事耳。

魏文帝自然不是个昏君,净去敬天,而不去保民了。这等荒唐事,他又何能容得下,便下了一纸的命令,教得下面的人停止这般愚昧之事。实乃明智之举也。而这又恰恰可以看作是他对“艺术”的一种深加工,就好比给画再添一点轮廓感,给雕塑的外延进行一个修整。(我不懂艺术,这些做法算不算得上深加工我也不很清楚,姑且这么说罢)

人不可能是永生于世上的,帝王既也是人,也全当如此。不过没有一个人是愿意死去的,而这在锦衣玉食,可以呼风唤雨的帝王看来,死亡就是带走了在人间的一切,则益不甘心,于是他们要么不遗余力地寻长生不老药,要么就修造极奢华的陵寝,渴望在往生后也能够享受奢靡的生活,而往往是这两者兼有的帝王居多。

秦时的徐福奉始皇帝之命东渡寻仙草,结果是一去不复回,有种说法是到了日本定居了下来,不知是否可靠,但无论如何他都没能把仙草带回给始皇帝,于是毫无疑问,始皇帝是走向了死亡。不过始皇帝自是做了两手准备,很早前就开工修造自己的陵寝了,这陵寝花了不计其数的民力和财力,果然修得坚实,这么多朝代过去了,倒也没人把它盗了,人们也只能照着太史公的描述随性去想象了。不过有清一代的陵寝就没那么走运的,老佛爷花了那么多银两造的大墓,还配了大量珍宝奇玩做陪葬,不就是几炮一响的事,就全被后人当了战利品了?往生后再享荣华富贵的夙愿没有完成,倒先被拉出来殓服扒光了鞭尸,却是个赔了老本的买卖,呜呼哀哉。

可惜一代代君王,却不懂得“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见也。骨无痛痒之知,冢非栖神之宅,礼不墓祭,欲存亡之不黩也,为棺椁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而已。”的道理,徒是做了后代的摇钱树。

“故吾营此丘墟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后不知其处。无施苇炭,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合古涂车、刍灵之义。棺但漆际会三过,饭含无以珠玉,无施珠襦玉匣,诸愚俗所为也。”魏文帝倒是个明白的帝王,知晓了厚葬必遭贼的道理,把陵寝修得隐蔽,不惹眼,往生后千百年后才为考古学家所证实。这薄葬固然好,先是墓里没了奇珍异宝,盗墓的人,大多是挖宝贝卖钱的,就是被人发觉了,也不会有多少人下手的。这不似那做了金缕玉衣的皇宫贵族们,花了大量银子和民力做的殓服,求个尸骨不坏,结果尸骨随着时间流逝还是成了一抔黃土,若是碰上盗墓的,把金丝抽了,那可才叫一个衣不蔽体呐。薄葬还可以减少民力财力的消耗,把这些资源用在实际的国家建设上,那才是划算的。

既是人的身后事,就是人生的结局了,而这又恰似“艺术”中最终为其上色定型之过程。有的“艺术”前半大抵是好的,到了这最后一步,反倒是出了差错,而这样的“艺术”又是不好的。

魏文帝自是在治理上展现了“艺术”,其也是不能对不住他谥号里的“文”的,虽说谥号当中的“文”和文采并无必然联系,而我最开始正是因为他的那篇《典论论文》才对其真正地产生兴趣的,想要一窥他的。既有“文”,便顺着提一提此罢。

魏文帝其本身的文学素养是令我肃然起敬的,也是颇惊奇的,这倒不全是因他文字写得有多好,对中国文学及文化的发展作了多少贡献,更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居然还带了一些的处士之风。

魏文帝对文章的把握和所著文字实际上皆是颇佳的。“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为其对于建安七子文章的评论,甚是公平客观的,其指出他们的长处,却也不避谈短处,对不同文章把握如此精准,不可不说其是一大文人也。又如此“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之句,更是得了作文章要旨的,非通透之人难以言表。其所作之诗,却也是有“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之言的,此为多愁苦一女子,时刻牵念着对方,却又思而不得见,徒想他在做什么,一下子就把情感维度拔高了,也让情感的流露更曲折回环。故这种对写的手法,用在此处是顶好的。“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此二句更是把一女子发自心底的悲痛和愤怒的声音给一下子迸发了出来,这颇似一颗流星划过黑幕一般的夜空,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难以散尽的余光,而这光传遍了千古。

这后来所引用的几句诗句,恰是《燕歌行》中的。此诗(有两首)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是块里程碑,其是中国目前可以看到的最早的成熟的七言诗,之前的诗都是如《毛诗》当中的四言诗,四言和七言看似一句就差了三个字,实则有很大的不同。七言一句当中所多出来的这三个字,恰恰极大丰富了诗句的音节和所能表达的意蕴,而七言诗的出现实则标志着诗摆脱了《毛诗》中形式的束缚,是可以视为一次诗歌的大革命的,而此形式诗的出现也可视为是为之后近体诗的出现铺了道路的。故魏文帝实际对中国诗歌的发展做了莫大而不可忽略的贡献的。

既是皇帝爱好文学,自己还成了文学变革中的开路先锋,那其治理下的国家,自然是处处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文气的。于是,在那个大体上算不上甚安定太平的时代,却诞生了一个屹立于中国文学史千年而不倒的建安文学。这既是得益于魏武帝、魏文帝父子统一了北方而有的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也得益于他们的文学修养和对文学文化的提倡。

一国之主之于文学、文人和文化的态度,是对一个国家文学文化发展走向影响极大的。纵是号称一代明君的清圣祖,收了台湾,平了蒙古,胜了沙俄,使中国出现了又一个大一统局面,且此时期内中国经济走向了又一个繁荣的高峰,而这种稳定发展的情势却未能促进文学在那时间里有多少发展。归根到底是其大兴文字狱,压制了文人,自然也压抑了文学和文化。而与其大抵同时期的西洋,法兰西的太阳王,则对文化采取宽松的态度,那一时期法兰西涌现了诸如伏尔泰,卢梭之人,这些人的理论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也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以致康熙朝的百年后,西洋人武力扣开天朝国门,实在是甚可惜的。

魏文帝对于文学和文化,是持一种开放态度的,这自是有利于其发展的。建安文学不是只有皇亲贵胄才能为之添光加彩的权贵文学,建安七子先前非什么真正的权贵,自出落得官宦之家,也毫不飞扬跋扈,甚至徐伟长在汉末闭户守节,不慕流俗,是颇高洁的。这等的才人,若在清时是最为可惜的,既有文采,却不得施展,因之徒做了阶下囚,幸而皆是在一个把文学看作“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帝王所主政的时代,方得发出“学者如登山焉,动而益高,如寤寐焉,久而益足。”之言,而不是埋头于训诂之学,纯是去考究文字了。

既然魏文帝、魏武帝及曹子建可以和七子齐名,就不单是文学成就颇高这一缘由了,而是同有一种风度,我以之做了“处士之风”讲。循着常理讲,帝王是不会沾了处士之风的,他们生活大为奢靡的,也早已习惯于此,怎能体会那高士不爱富贵的心思?有的也只是似南唐后主那般,失了天下,且把“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吟了,好去把一肚子的愁思道出来。他又是多少不去回忆曾经在宫里做皇帝的春花秋月之风流往事呢?他便有了成熟的心智,也是大难逼得,要论处士之风,去逍遥地舞墨生活,实是不作数的。

而魏文帝虽未尝有亡国之痛,而却是得了大道的。此“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之言,乃当明证。要把《典论论文》作者盖了,我读来全当是哪个看透世事的高洁处士的作品。纵然知道人不可能长生不老,总要归土的,却也提醒自己和世人好的文章是可长久流传的,美名是随之一同得永生的。这既是反映自己的人生追求,也给那些尚在迷茫之人指了一条明路出来,更把一种崇尚文学文化之风推到了高潮。令人不得不高呼一声:“魏文帝者,天下之大智明德者也!”

如此种种,也让人不得不把这“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一句的论断印在方寸之间。

写文字的写得我也疲了,头胀得紧,魏文帝可写的又岂止这些,全当拿来写了,怕是几天也写不完的。既疲了,便在此处停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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