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佛光寺

2023初冬，心怀仰慕又一次进入 佛光寺，暂时收起日常浮躁不安，去静静地感受下这千年古刹的深遂和沧桑。那些往事，有的分明在没在身边发生过却似曾相识，想起来却很恍惚，仿佛前生残存的记忆，神虚飘渺。还有些虽只是隔着时空远远地听说过，却仿佛亲身经历了似的，偶尔寻得机会去印证，就像被层层剥开灵魂的外壳，熟悉的画面，油然地，一一涌上心头。

1937年6月下旬的一个黄昏，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对惊艳绝绝的建筑家夫妇“林徽因梁思成” ，在林木田陇错绮，山势弯转陡峻的途中，他们骑着骡驴艰难行进，遇到崎岖危险的山路时，一行人干脆步行，就这样，风尘仆仆兜兜转转，足足走了数天，才到达台外的豆村镇。

历尽波折发现了一座遗存千年、打破日本学者断言中国以无存的唐代建筑——佛光寺。它安静伫立在山高路陡、林深寂静中的山坳中，像一个无言千年的老人，在光影转换静待着它的有缘人，从而便有了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

雪后下午入寺陡然遇见前些年邂逅的那条“阿黄”，托着它那条条金灿灿毛茸茸大尾巴友好的摇着，憨态可掬喃喃地说；“你又来了啊”……笔直的石径甬路旁还孤孤矗立着那座尖顶的石刻经幢，形制挺拔，高瘦颀秀，岁月斑驳。经幢立于唐乾符四年，距今已有一千一百余年。

站在经幢下，遥想 86年前身形纤瘦的林美人曾扶梯登上经幢去考证。那幅见证这一场景的黑白照片，深刻地印在许多人的记忆中，也成为该寺浮于世间的永恒标记。此刻与这经幢相对，恍如就发生在昨日。“佛殿主是个唐代女性，而这位年轻的建筑学家，第一个发现她的，是个民国佼佼才女，显然不是偶然的巧合。林徽因担心辨识有误，特意到殿前确定为唐代的石刻经幢上验证刻在上面的姓名，果然看到了“女弟子宁公遇”的名字，列在诸位僧尼的名字之前，并被称为“佛殿主”。石柱上镌刻的年代是“唐大中十一年（857年）”。在正殿佛坛最右边，高大威猛的护法金刚身后，一尊不起眼的唐代妇人塑像，隐于佛坛一角，盘腿静思，即专心向佛，据考；她就是大殿施主（捐助者）“宁公遇”的等身像。看着这位面目和蔼的唐朝女塑像，林徽因久久不能移开目光，她遥想着这位女子该是凭着怎样的信念捐出家产修建了这座庙宇，当庙宇建成后，她又以何念将自己永远留在了这里，日日听着暮鼓晨钟与诵经声，以谦卑之态守护着缭绕的香火和青灯黄卷。内心对这位虔诚的唐人亲近不已的说“真想盘腿一坐、不在问红尘是非，在这肃穆的经殿中陪着“宁公遇”陪着佛祖坐上一千年”！

入拱门台阶拾级而上，头刚高出地面那一刻，一座恢弘的殿宇突然地跳入眼帘，这一眼，便是穿越千年。1166年前那种难以描摹的大唐气势扑面而来，就像李杜的诗篇，虽久远，仍让你的内心壮阔波澜。孤寂雄浑的殿宇每日迎接着朝拜者，佛光寺就是一个历史的坐标，深远的出檐之下，唐风拂面。当阳光穿透尘埃照进殿来，余烟袅袅中佛祖依旧鲜艳如初，安祥如旧。丰满的面颊，弯眉，端口，慈祥、恬静，俯首尘世，专注千年，一直倾听着众生的心语。佛面之前，人的心事。像一粒埃尘，随风而去。浮生如此，得到的、失去的、韶华白首，转瞬即逝。

从苍松到殿宇，佛像到众生，生命只是用另一种的方式延续，顺时针绕东殿遍地苍凉，此刻真想禁锢时空，握住大唐盛世的辉煌，岁月从不败美人啊，爱未央……流连忘返真不舍离去。呆滞的我伫立殿前望雪后的寺院；凝重，宁静，沉寂，安详，似乎在等待有缘人，似乎在莫守千年的某个承诺。雪如拂尘，能掸去俗世的尘埃，也可净魂。枝头冰花，屋檐的冰柱正在滴答滴答的诵经，一准儿在来年消融在温暖的阳光下、阶殿前、滋润院中的那片净土。待到玉兰花开，景天满院，你，还在等我吗？

回首暮色自天际转下红尘，渲染寂寥孤塔，抚摸了困倦的窗棱，远方娑婆炊烟涌起。寺外世界慢慢陷入昏暗，蒙上了一层纱，那属于佛光寺与“宁公遇、林徽因”的孤单岑寂，委委在心，可怎也遣之不去。

大殿石阶上，几年前还是奶狗的“阿黄”凉凉的趴了许久许久，忧郁的眼神里好象回忆着轮回唐朝与民国的故事。突听云板声声终还是竖耳起身，只怕师傅怪罪，在渐沉的暮色里，穿过一重重禅房林木，萧萧踱出佛墙精心守护着禅堂。我和“阿黄”啊，虽闻经声佛号，晨钟暮鼓中也走不出“贪嗔痴”的方寸，又如何能修成心之菩提？愿今世的你我淡行于尘，静守于心，心无尘，自清净吧！

我想，人本就是生而孤单的，注定没有伙伴，也只有回归自己方寸的孤独，方才能够清澈通透。看那晚霞千里，染红佛光寺的寂寞，我心亦随它寂然，随它苍凉，随它渐渐消陨。只悄悄地告诉自己，看过这美丽的世界，静待流年，任下一朝来临，再从容寂灭。

依依走出山门，一抹残阳照射着林间路径，一种别样的暄暖，离离希希，松风阵阵。听涛声起于那边山谷，一直掠向山顶。不知怎么，到了此际别离，心里黯然得想要在风中化去此身，挣脱开自由的心神，哪怕是灵光乍现也要去听那天际禅纶。

佛说，这一生，总是在相逢，恰好我来，恰好你在。这一切，早有安排。我来，与你一次千年相约，既相遇，必相惜，既有缘，必在意。

云淡，风轻，山水一程。人生有聚散悲欢，月有阴晴圆缺，酸苦同席。人世间，祸福相依，未必患得患失，物极必反退而求其次。时光在走，历史更迭、人心在变，回首一切皆是茫然，历经时间的打磨，岁月的沉淀，把喜乐看淡，学会放慢脚步，笑听西风，淡赏花落，从容淡定，走着走着，也许花就开了，只是你不经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