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大娘

曹家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搬来老工人村的，曹家七口人，老俩口和五个孩子，清一色全是秃小子。那时，曹家大爷刚刚从山西调回沈阳不久，家里好像挺拮据，其实，那个年代几乎家家如此。曹家大爷在当时赫赫有名的大国企厂上班，但工资好像没有一起工作的人高。曹家大娘在厂里做家属工，一次听曹家大娘跟母亲说：她的工作从一堆里杂铜里挑好铜，看见男女光着屁股铜做的物件，呵呵，都被冶炼了……那时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想起来，也许那应该是艺术品吧，嗨，那个年代呀！

曹家大娘,娘家姓刘，不到五十岁的样子，五号头，个子长得很矮，眼睛也不大，凹脸，鼻子长得扁扁的，是个挺丑的女人，倒是曹大爷长得好看一些，鹰钩鼻，小眼睛，挺有神的。曹家大爷一点也没有架子，见着我们小孩子，也不分老少先后，主动和我们小孩子打着招呼，笑着问：“吃饭没？吃的啥饭呀？”特别慈祥。那个年代人似乎饿怕了，一见面，就问吃饭没，能吃饱饭，穿暖衣，成了奢望，但人与人之间热乎，真诚。

曹家大娘是个很善良的一个人，很愿意和我们小孩子说话，搬来没有多久，就和我们小孩子熟了起来。曹家大娘不识字，还问我她家墙上被淘气孩子写的字是什么字，跟她家有没有关系，那个年代的人很敏感，生怕自己家摊上什么政治问题。那时，我已经上了抗大小学，还是认识一点眼前常见几个字的。我把墙上的字念给她听，曹家大娘很信任我。一听和她家没有关系，曹家大娘似乎长叹了口气笑着说：“好孩子，好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曹家大娘，别看人长得弱小，但是也是很勤劳要强的人，家里家外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锅碗瓢盆擦得铮亮。每天早晨，天刚刚蒙蒙亮，总是第一个起来做早饭的人，好在，那个年代，我们就用上了煤气。吃完早饭，又急急忙忙地赶车上班。那时，通往老工人村就两趟车，一趟是汽车，一趟是有轨电车，曹家大娘从不迟到的。还听曹家大娘，跟母亲讲：“这辈子挨累的命，怀她家老大的时候，快生产的时候，还在地里干活，险些没把孩子生在裤裆里……”

虽然曹家是老两口都上班，到月底钱也有接不上流的时候，曹家大娘常向母亲借钱，大都是借上十块八块的。曹家大娘一脸愁云，母亲还是颇有一点踌躇，但见曹家大娘是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便于心不忍，便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把钱拿出来，借给曹家大娘。那时咱家条件还说得出，父母都上班，父亲的工资也不低，母亲又是极会过日子的人……

曹家大娘非常守信用，每到开工资那天准把钱还给母亲，一分不差，然后是千恩万谢，几乎是月月如此。包个饺子，包子啥的总是给母亲送上一碗，那个年代，吃点好东西如同过节。母亲不要，不要，曹家大娘决不答应。一来二去，善良的母亲不好意思，主动给曹家做点缝纫活。母亲的缝纫活，全楼都数一数二：“这活做得真好，手真巧，真巧！”曹家大娘一边把母亲帮缝好的裤子接过来，一边夸母亲。

曹家大娘，很节俭很会过日子，穿的衣服洗得都掉了颜色还穿在身上，曹家大爷也是工作服不离身，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就这样从节省，全楼都出名。从牙缝节省下来的钱，像模像样为四个儿子娶上了媳妇，还为自己和老头做了里外全新的棉袄棉裤，遭到了邻居李婶的嫉妒：“啊，里外三新，是不是为自己做装老衣服啊！”这话让母亲都听得不顺耳：“人家条件好了，做三新的绵袄碍着谁了！”

日子本来过得应该平淡，幸福，老两口也光荣地退休了，也该过点舒坦的日子可是偏偏曹家大爷得了一种怪病，整天怀疑老伴有了外遇。那方面的事也要求强烈起来，可能力还不行，把曹家大娘折磨痛苦不堪，于是，悄悄地躲到亲属家。曹家大爷四处寻找，半夜三经的闹，骂老伴和别人有暧昧关系，闹得全楼都沸沸扬扬。

曹家大娘是极要脸人，让曹家大娘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他要是得了别的什么病，哪怕是瘫在床上，我也愿意伺候他一辈子，可偏偏得了这种怪病！”呜呜……曹家大娘向母亲哭诉道！母亲非常同情曹家大娘：“咱脚正不怕鞋歪！”人多么可悲，本是老实巴交的老头得了这怪病，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

家里人无奈，把曹家大爷送到了精神病院，全楼也消停了几天，没想到曹家大爷偷偷地换掉病号服，又从医院跑出来，回家后又是一场大闹，拿个大铁锹到处找曹大娘，闹得邻里不安，鸡犬不宁……又被送进精神病院，没过二年，曹家大爷就病逝了，后来，好像又得了什么心脑血管之类的病……

本来曹家大娘就不是爱说爱笑的人，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精神头也大不如从前了，常常一个人坐在楼前大树底下发呆，或叹息。后来，连马叔都懒得和她说话了，马叔什么人，曾经在大企业做过科长，是一个很讲道德水准的人，可见，曹家大娘，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似乎崩塌了，这让曹家大娘很是伤心，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再后来，我们家搬出了老工人村，又听说曹家 大娘为儿子老五带孩子。四儿子，五儿子两家住在一起，连张床都没有，天天睡在沙发上。母亲也看过赵家大娘一回，回家后，听母亲说：“曹家大娘，多么好的一个人，这辈子命苦，没生一个女儿，连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秃小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人老了有多难……”

又过几年，母亲从老邻居里听到了曹家大娘早已离开人世的消息，让母亲伤心了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