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脸是我小时养的五只鸡中,一只母鸡的名字。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七五年的春天,那一年,我刚满十四周岁。十四周岁的我,有点心血来潮,忽然间喜欢起小动物,决定养鸡。可这件事,父母有点不同意,父母不同意的原因主要是我们家住楼房,一层楼住了十六七户人家,又是大走廊,养鸡会影响邻居家,尤其是父亲认为家里的粮食刚刚够吃,再养上鸡,粮食从哪来?那个年代粮食短缺,我们兄弟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的粮食真的有点捉襟见肘,越吃不着油水越能吃,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的父亲都饿怕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父亲为了贴补家里的粮食,下了夜班,骑上自行车,到离家二十余公里的乡下买私粮,第二天,还遭到了委主任盘问的情景,怀疑是不是搞了投机倒把!那个年代呀,人活得清苦,紧张的政治空气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但我为自己辩解说:“不是一家养鸡,别人家也在偷着养鸡,鸡可以下蛋,补充家里的副食……”副食短缺,买啥都得凭票,一年也吃不上几个鸡蛋,把正在长身体姐弟馋得……
在我和弟弟的一再恳求下,父母有点同意了。那时,我的老姨父在双喜社工作,双喜社春天孵小鸡,老姨父为我们抓来了五只小鸡,优良品种,杂交鸡,仨母俩公,母鸡留着下蛋,公鸡养大了吃肉!
正值春天,乍暖还寒。小鸡崽怕冷,暂放在老姨家,老姨家是平房火炕。上课时我老走神,还惦记着五只小鸡崽。放学后,我赶紧到离我家两站地的老姨家去看鸡崽,别看是两站地,却是充满风险,那时,平房的孩子野,见我们是陌生的人,常常欺负我们,向我们撇石头也是常有的事,可小鸡崽的诱惑力,我甘愿冒险,到了老姨家看鸡崽。
外祖母也帮我照料小鸡崽,见我来了外祖母满心欢喜,看到小鸡崽,让我就喜欢得不得了,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外祖母跟我说:“小鸡崽老放在人家也不是那回事,闹得人家睡不好觉!”于是,我决定把鸡崽抱回家,外祖母帮我准备纸盒和小棉被,我们祖孙把小鸡崽抱回家,四月的天,我正在春天的路上……小鸡崽抱回家了,把我们兄弟都喜欢得不得了,家兄不知从哪要来的小米和蛋黄,那可是稀罕物,在外祖母指导下,我们细心地喂养。
在我们精心喂养下照料下,小鸡崽一天天长大,并长出会飞的小翅膀,让我们兄弟欢喜得不得了,我们一起辨认公鸡和母鸡,并给每只鸡都起了我们喜爱的名字:什么大白、大红,灰道……有一只母鸡长得有点特别,脸一半是白色的,一半是黑色,母亲笑着说:“那就叫花脸吧!”花脸虽是母鸡,但也招人喜欢,它不仅乖巧,还和公鸡一样胆子大,每次从高处下飞的时候,它总是第二个往下飞,这让我怀疑它是一只公鸡,于是,我就拍拍它的肩膀,听它发出的声音,来辨别它的性别。外祖母心疼地说:“我说是母鸡就是母鸡,这孩子……”
夏日的一天,我发现平时活蹦乱跳的花脸蔫蔫的,而且不肯进食,我摸摸鸡素子却是大大的,涨涨的,眼看花脸的无精打采,我和弟弟急得要哭了!我判断,花脸误把胶皮当虫子吃进肚子里了,我把我的看法和下班回家的父母说了。母亲说:“咱给花脸做手术,取出素子里的胶皮,死马当活马医吧!”说做就做,父亲主刀,母亲准备针线,刀片用白酒消毒后手术开始了,花脸病得几乎没有反抗能力,剪掉鸡毛,拉开鸡素子,果真有胶皮。父亲把鸡素子用凉白开水洗净,再用针缝好,手术进行得相当顺利,也相当成功!第二天花脸又开始进食了,变得越来越欢,让我们全家喜之不尽,全家一整天都在欢喜快乐中。
为了小鸡快些成长,我们兄弟仨真是煞费苦心,常常抓一些虫子为小鸡改善伙食,青菜接不上流,我在外祖母指点下,为小鸡挖马齿笕,可小鸡不爱吃马齿笕,我们又想尽办法,为小鸡弄些白菜,五只小鸡在我们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母鸡变得温柔,公鸡变得好斗,斗鸡是我小时候乐趣之一。
小鸡长到五六个月大就接近成年了,可一只母鸡夭折了,剩下的四只鸡,父亲决定把其中的一只公鸡送给老姨家,另一只公鸡宰杀,改善一下国庆节的伙食,父亲宰杀公鸡的决定,遭到我和弟弟一致反对,尽管我们哭闹,也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我听到了大灰公鸡在李叔刀下哀嚎着、挣扎后一命呜呼!我的心好痛,整天噘嘴和父亲斗气,绝不吃鸡肉,以示抗议!连续几天不和父亲说话。和蔼的父亲变着法儿,逗我么小哥俩开心,我和弟弟终于走出了那段心里的阴霾……
剩下的两只母鸡大白和花脸躲过寒冬和瘟疫,第二年的春天,两只母鸡开始下蛋了,把母亲乐得嘴都合不拢,善良的母亲把鸡蛋积攒起来,先分给左邻右舍点,然后,自己家改善伙食,两只母鸡成了我们家的宝贝,每次母鸡下完蛋,我也会偷偷地抓把大米喂给它们,作为对它们犒劳。花脸越来越通透人性,我一叫它的名字,它一定飞奔而来,我展开双臂,它一定会到我的怀里和我亲近,我抚摸它,它变得异常高兴……啊!我儿时的玩伴,你给我寂寞的年代增加了多少乐趣!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河北唐山发生了七点八级大地震,震感波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沈城,我被鸡的惨叫声惊醒,我还以为黄鼠狼又来掐鸡了,拿起一根木棍,父亲严肃地告诉我说:“快穿衣服,到外边去,地震了!”对地震的恐惧让人心慌慌,那时,我们对地震的知识太欠缺了。
天太热了,大白和花脸也变得无精打采……在人心惶惶中秋天到来了,鸡也变得欢快起来,鸡又开始下蛋了。令人气愤的是大白不知被谁家坏小子踢坏了蛋包,再也不能下蛋了!大白整天打蔫,两眼似乎在流泪,送到嘴边的食物,吃两口,就没了食欲。听别人说你家的鸡太能下蛋了,遭到了别人家的妒忌,看着大白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心痛,还不如让它少遭罪……
剩下花脸一个,它显得有点孤独,为了减少花脸的孤独,家里又买了一只小鸡和它作伴。可花脸变得烦躁不安,不愿在鸡舍里呆着,愿意和我们人在一起,依偎着我和弟弟,这样似乎才有安全感。花脸也不爱下蛋了,母亲动情地说:“花脸不下蛋,咱也养着!”
一九七六年的秋末,花脸真的病了,还病得不轻,常常趴着不愿动一步,更不愿进食。我也知道花脸是瘟病,但不知该给它喂什么药,于是乎,找出人吃的土霉素捣碎了,用水给花脸喂下,可花脸的病情也不见好转。眼见一个生命慢慢地消失,我和弟弟非常心痛!我们一起轮班守着它,一直到它生命终结。
我还记得,我还是第一次为小动物的死亡而伤心落泪。
那个年代,我们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不幸,我也从懵懂少年慢慢地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