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城以南,晋江浩浩荡荡,下游南岸古称泉安,东濒台湾海峡,南与金门岛隔海相望,三面临海,为兵家必争之地。其中部的华表山不高,却陡峭险峻,是古泉州通往安海的交通要塞,清军曾在此山顶安营扎寨。
阳光洋溢的冬日,我循着隐隐梅香,一路寻到华表山南麓,它们正在草庵寺前的浓荫下热烈地绽放。成片梅花林下婉约的石径,有佳人如花一般惊艳,娇羞一笑的回眸,不知飘进了谁的梦里。有的美,只属于一个人;有的花,只属于一个季节。就像这眼前的草庵,属于我国唯一的摩尼光佛、摩尼教寺庙遗存,也是世界现存唯一摩尼教寺庙遗址。万石梅峰的华表山下,袅袅梵音从半掩的庵门飘出,在空寂的轮回里,把每一颗躁动的心,涤荡成一缕洁净梅香。
草庵西侧一方“劝念 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真,摩尼光佛”的巨大摩崖前,围听理山师父讲解的人群中,谁问了一句:“此山上,是传说中的光明顶吗?”,肯定又是热追过《倚天屠龙记》的金庸迷。寺前的两株入定千年古桧,沉静不语。
于是三两文友相约,午后登华表山探访。草庵寺西南,一条逶迤的石磴古道曲折向上,山林石泉间晃动着疏漏的阳光,山路很静,能听得见草树的低语,云天外的鸟鸣。风轻轻地流淌,石阶一步步登高,满山散落的岩石,或坐或卧或站,千姿百态,说不清哪块,是曾经点亮过寒夜里火把的燧石。夹道的萋萋芳草,轻轻地拉扯着我们的衣衫,为这偶遇,恋恋不舍,但所有过往,都是匆匆路过。
寥寂的山顶,古树娑婆,荒草丛生,有座横亘山头的古寨拦住我们的去路,巍峨矗立;青褐色花岗岩乱石垒筑的寨墙,苍苔斑驳,写满烽火沧桑的历史印迹,虽有些墙体倾圯,没了寨门,昔日雄风还在。我们从石隘门进入,沿着山头用脚步丈量它的距离,走到东北寨门约有300步近180米,东西间最远约50米不等,两端狭长围合,整个古寨围墙内形似一个楕圆,墙基宽约三米;寨体石构件颜色不一,表面风化程度有明显不同,想必是经历了战争的几次摧毁后,又几次被重新修建的防御工事。走在窄窄的山脊残墙上,可见东西两侧下临百米绝壁深渊,南与灵源山相连,北与罗裳山对峙,重重叠叠,地势险要,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关隘。古寨四周密密生长的大桉树,高大挺拨,像整队待发的战士,英姿勃发,阵阵山风穿过深林,翻飞的树叶便如旌旗般呼呼作响。
华表山地属五都,临近灵水,清道光《晋江县志》载:“灵水砦,在五都,周一百一十八丈八尺,门二”,按地理位置和古寨规制,地方史学家推定华表山古寨就是史称的“灵水砦”。
古寨建于何时,因何而建?在《东南纪事》卷二十二载:“康熙十八年己未春正月,诏筑边界寨,自福宁及诏安,率一、二十里置寨,量地险要,截内外。滨海数十里,无复人烟。”,是年六月,郑经“以屯田道郑时英监理盐法,驻东石,大清师筑灵水寨以逼东石”,于是要探究华表山灵水寨的历史,我们把目光聚焦到清康熙十八年,也是1679年前后的东南沿海战况。
清朝入关之初,忙于统一战争,无暇顾及台湾。郑成功在1661年收复台湾后的第二年病逝,郑经继位并利用康熙初年三藩之乱的机会,渡海西攻清朝福建、广东沿海。1663年十月,清军分三路攻厦门等地,击败郑军,攻占了厦门,郑经退守铜山。郑军官兵眼看大势已去,纷纷降清,致使郑军在大陆沿海据点纷纷失守。后,清朝多次招抚,均被郑经拒绝。康熙十三年(1674年)耿精忠响应吴三桂发起叛乱,以提供战船换取郑经出兵,泉州、漳州、潮州再相续投靠郑经。
郑氏不断对东南沿海的侵袭,影响到清朝东南赋税稳定,同时坚持反清复明的郑氏严重阻碍了中央集权巩固和国家统一,因此清朝收取台湾势在必行。三藩之乱后期,清军逐渐占据优势,郑氏在闽粤沿海的势力开始被驱逐。康熙十六年(1677年),恢复福建水师体制;1679年,康熙帝任命湖南岳州水师总兵官万正色为福建水师提督;1680年,郑经和清朝的战争失利,放弃厦门、金门等地,退往台湾。1683年,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率师于澎湖海域歼灭明郑军主力,收复澎湖、台湾。
泉州作为闽南沿海的前线战地,见证了那段旷日持久的反反复复拉锯的战争残酷,血染红了江海,流传着“三日清,两日明”、“同安血流沟,嘉禾断人种,安平成平铺”的民谣。清兵曾在晋江对郑经军队作战时,建造了前埔寨、水头寨等十多个山寨,如屏障雄立在县境的四面八方,现存的只有东石古寨和华表山古寨两处,仍诉说着当年金戈铁马的征战往事。如今,掩映于峰巅云树间的华表山古寨,早已坍塌废弃,孤独的前哨营垒遗址像似无数被丢弃的战甲尸骨,曾经豪气干云的热血也凝成古寨的红褐色石墙,留在人民心中的是那段血雨腥风的国殇,以及无言的悲痛。我能理解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对和平极其热切的渴望。
华表山上风起云涌,我登临古寨瞭望台的制高点,俯瞰四野村庄壮美,山河远阔,短兵相接的呐喊声已远,战火硝烟也已经不再了;山脚下的风物一派祥和宁静,能听得见曾有“十八硕儒齐悉登进”的龙泉书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还有那座古老的草庵寺里不紧不慢的晨钟暮鼓;沉醉在这秀丽的山水间,真令人不忍离去。
一段山寨墙,一处烽火台,将作为军事遗址让后人铭记,曾经远去的烽火岁月;尘世纷扰,善与恶的争论,正与邪的较量,光明与黑暗的角逐,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我相信,终有一天,光明必会战胜黑暗,正如摩尼教义“二宗三际论”所说的,善恶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随夕阳下山,留下了一山的空灵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