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留守猫

说实话，对于猫，我不是很喜欢的。大概是小时候的一段经历，留下了什么阴影，至今也难以抹去。

我不喜欢猫的软。软是代表一种温柔吗？小时候的我是怕接近猫的，记忆里很少用手去摸它，你看它毛茸茸的，刚伸出手去，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简直是个怪物。

我不喜欢猫的懒。瞧它，一起身，先把身子拉得长长的，从头尖儿到脚趾，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踱着猫步，慢慢移位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晒上半天。至于夜晚它是怎样勤劳工作的，我是从来也没有看到。

我不喜欢猫的叫。一直觉得猫叫太做作，甚至有点儿腻腻的，不如一只狗来得生猛，喜就是喜，憎就是憎。它是用可怜巴巴的娇声，引起主人的悲悯吧。

我还不喜欢猫的爪。不让人靠近，那只爪是太锋利了，不识人的喜爱和抬举，一旦不高兴了，回敬你的必是一道划痕，不深不浅，不理它吧奇痒，包扎吧不值得。这样的划痕，我在喜欢猫的妹妹身上，喜欢猫的侄女身上，都有见过。我是不会遭此毒手的，因为我压根就不给它机会。诚然，我也没有儿子摆弄猫的那两下子，将猫一抹，猫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立马昏昏欲睡，睡前的姿势无论是仰着趴着还是蜷着，那是不变化的，直到轻拍它一下，它再穿越回神，似乎刚才佯睡的事儿压根儿没有发生过。

我更不喜欢猫的蹭。说起猫的蹭，那是噩梦般的感觉。小时候喜欢猫的妹妹，引来一只带进我俩的卧室。玩到睡觉，小猫不知怎的，钻进了我们的被窝儿。猫贴着我的身体滑过去，我的恐惧伴随着一阵战栗，从此，在心里产生了极其的厌恶。

家里的饭桌从不允许猫上来的，可是它跟你熟悉之后，就会噌地跳上桌子，这时，我必叱它一声，吓它而去。

真是无法可说。妹妹是喜欢猫的，儿子是喜欢猫的，堂妹更喜欢猫。妹妹家的妞妞，据说是堂妹家那只猫的子孙，猫是没有伦理观的，也无法考据它们的家史了。

夏天去北京时，在堂妹家房子角落里，看到她家的猫装在一个大笼子里。因为不是太喜欢，差不多是熟视无睹了，经过它身边时，它突然地伸出爪子来挠，吓我一跳。于是就对这只猫有了印象。

腊月二十六，堂妹一家回到蓬莱过春节。因为疫情，一直没有回京。蓬莱是低风险地区，我们在一起吃饭，突然想起她家的这只猫。我问，你家的猫，哪儿去了？谁在北京照顾？这一次真的触及了堂妹的柔软之处。她打开手机，把家里的监控摄像找出来，镜头里是阁楼上的一间屋子，一张大床占满房间，看不见猫的影子，堂妹轻声地叫着，卡彭卡，卡彭卡，这时候，镜头里突然蹿出一只大肥猫。来回地在床边转着。它一定是听到了主人的呼叫，堂妹说看卡彭卡的走动样子它是非常焦躁的。一个多月了，关在房间里，它太孤独了！我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从妹妹离开北京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30多天的留守啊。这是一只猫的孤独，也是一家人的牵挂。不是吗？不喜欢猫的我，因为疫情，因为猫的留守，心里徒增了无限的怜悯之情。疫期，除了一只猫，或许还有一只狗，一个人……他们被隔离在独立的空间里，他们的内心都可能在寂寞中经历些什么。在猝不及防的变故中，所有的人，所有的动物，都可能要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纠结。

堂妹说，疫情刚刚吃紧时，妹夫就因工作原因急着回去复工。为了这只猫，他坐上飞机专门回家把猫食、猫水、猫玩具备好，把钥匙送给百里之外的母亲，让她过一段时间抽空回家照顾一下卡彭卡，然后，又飞去广东了。

因为对这只疫期留守猫的悲悯，看它孤独地行动在方寸之地，熬过30日，我的内心对这只猫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以后每一次与堂妹见面，我都要让她打开视频，看一看她的卡彭卡。

寂静的阁楼，没有人来陪伴，卡彭卡这样渡过了一天又一天，它是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它越来越木讷，越来越迟钝，堂妹千呼万唤，它才会走出来，循着声音到处找。找了很久也不见主人，然后，焦虑地快节奏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甚至大发脾气，故意抓坏墙壁纸，故意把床尿湿。发泄完后，它又疲惫地躺下来，等待下一个回环。哎，做猫干嘛要做聪明的那一个呢？你再木讷些，你再逆来顺受些不是很幸福吗？满足的幸福是最容易安享习惯或者环境的改变的，就像我们面对一只笼中的鸟儿一样，它习惯了被喂养的生活也就安然了，何必做一只不屈的鸟儿，偏要折翼断喉去求得你向往的那份自由呢？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你只能做一只安于现状的猫。

我开始同情这只孤独的猫了，也越来越理解它了。

堂妹的卡彭卡是一只暹（xiān）罗猫，祖籍泰国，据说二百年前它的祖先是饲养在皇宫和大寺院里的。它巧克力色的毛上透着一股贵族气息。这种猫适应性强，性格刚烈好动，机智灵活，好奇心特强，善解人意。卡彭卡记性好，喜欢的玩具一次就记住了，它喜欢玩球类的东西，尤其喜欢堂妹把纸巾撮个球儿扔出去，它再奔过去叼回来，每次抽纸巾时，它都超常兴奋，时间长了它才冷静下来看看抽纸巾是不是想跟它玩。每天到了一个时间点，它都会上串下跳，跑来跑去，跑完就舒服了。它喜欢粘人，家里没人的时候，它常在门口走来走去，它能从电梯发出“嘣”声中判断是不是家里来人了，只要声音对，它立马坐在门口等。卡彭卡还喜欢奶味的零食，只要是毛绒绒的舒服的毯子，它就喜欢用嘴巴咬着前爪不停地踩来踩去，那样子跟它小时候喝奶的动作一模一样。好可爱的卡彭卡呀！

而今，因为疫情，卡彭卡变成了一只孤独的猫，对它怜悯之余又心生敬佩，卡彭卡也是一只坚强的猫，它终于熬过了严冬。在疫情面前，我们像这只猫一样，所有的观念，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坚持，可能都会有所改变。而作为一只猫自救成功，卡彭卡独自熬过了100天，它的耐力是让我佩服的。据说，疫期有人患上了抑郁症，也有人自杀。我在想，对环境适应的能力，人难道还比不上一只猫吗？

五·一节的早上，我看到堂妹在朋友圈儿里发了一个动态。是@卡彭卡的，别人不懂，我是懂得的。下面还配有一张新闻图片。内容是这样的：“低风险地区进京返京无需隔离14天。”

等堂妹一家回到北京团聚时，卡彭卡会不会像宝儿那样欣喜地钻进爸爸的怀里，蹭来蹭去，以表示对家人的想念和喜欢呢？

生活不易，做人不易，做一只猫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