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上的梦
文/择聆
四儿老爷的家里,存着张造型独特的椅子,粗壮的大架子中间,横跨一席脏青色的布,没错,就是我说的脏青色。
今儿个,都快至耄耋之年,可四儿老爷依旧时分爱惜它这宝贝,说到这爱惜的方法,还真别致。
且不管这布有多脏,他就不爱捯饬它,折腾它。还一天至少八个小时在他这宝贝上悠哉哉躺着的,说是也没别的意思,就觉着安心舒坦。
早些年,我还挺纳闷四儿老爷这一做法,可慢慢的也就明白许多了。
“它这上面,可承载了我八十多年的人生,那不是脏,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洗掉了,就没了。”这是四儿老爷同我说的原话,因为次数多了,我便也记忆犹深。
前些日子端午回家,路过门前,见爷家的门怎么着的就给掩的实在。想起平日里,就算打瞌睡,那也是敞开了干。毕竟这,乡下人家,左邻右邻的,都知根知底,偷鸡摸狗的糗事,怕是万万干不出来的。
出于好奇,我甩着小胳膊,使劲往外扯了扯门把手,着实费了好些力气门才开。
想是动静太做作,声隔着门厅,怕是都传到四儿老爷里屋去了,可里面却啥声也没传出来,我小步轻黏的往里走了走。
只见,径直摆着的躺椅,旁边还立了个火红的铁炉子。四儿老爷正忙着在他这宝贝上打盹,弱细的臂膀紧紧搭在两边的平架子上,躬着腿点地,一如往常舒服的姿势。
我估摸着因为这才没听见,也可能,是他耳根子低了。
六月当头的季节,天气燥热的很。四儿老爷且是着了两身衣服,裹着他那瘦小如柴的骨架子。蓝色毛衣缺失的针口下露了点黑T,再就着件破洞的闲裤,踏了双快要底掉的棉拖整活。
可那糙黑皮肤下根根直凸的筋骨,是再怎么遮盖,也遮盖不住的。
只见他睡意正浓,我不忍张口打扰。
嘴角略微扬起的笑意,是我自四儿老爷的伴儿逝世后的这十几年来,难得一见的情形。我安静的往一旁挪了把小凳,歇息着。
过了好一会,才见他稍稍动了几下身子,睡眼惺忪里的视野里突然入了一人,怕是有些惊到了,索性懒了懒腰,一脸不舍的从梦中醒来待见我。
“爷,是我。”
“来了,坐吧。”
每次我来,四儿老爷虽表面看着冷淡无言,但内心还是无比热心的,说完便指了指角落那布满灰尘的百宝箱,告诉我,里面是他存了好久没舍得吃的食物,让我自行捣鼓。
“没事,我不用,您且继续躺着。”
“没力气了,攒不动了,坏了。”
我干愣了半天,硬是没太明白这话,见他直起了身,才知道,原来躺椅左右的两个支架早已朽的连他年迈的身子都要支撑不住了。
“早些年,这躺椅就因为零件松动折腾过好几回了,可如今,竟也折腾不起来了。”
“那您又为何还要紧紧攒着它呢?”
“我想,最后一次,续续我的梦。”
其实我知道因何缘故,只是想再听四儿老爷给唠叨唠叨,说说他年轻时候的那些事,那些后悔没做的事,还有梦里的事。
四儿老爷说,如果当年,自己跟着大部队去了,怕是这日子也不会过得如今这般萧条。没有老伴的这些个年头里,他只能靠着这宝贝来续续旧,填填神。说是只有在这把躺椅上,他才能安然的进入梦乡,去经历那些,自己想经历却未曾经历的事。
如今,唯一留有念想的物件,坏了;四儿老爷这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只想着,再回去,还要他继续给我唠唠那躺椅上的梦,梦还在,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