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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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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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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再见时已是二十多年以后了。她的身体,脸型完全变了样。从前圆润的脸庞变得像发泡了的馒头,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只有凄婉的笑容里还残存着少女时青春的模样。

我去厦门出差,晚上在一家海鲜大排档里,一个端菜的中年妇女长时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慌。后来她走到我的面前,蚊蝇般的声音问道:“子鸣哥,是你吗?”

“你—-?”

我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一跳,红着脸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从她眼角上那颗哀怨的黑痣认出了她。

多少年了,她的影子一直徘徊在我的梦里。我设想过许多重逢的场景:甜美的笑容,青春的身影,秋天红苹果一样飘扬的脸蛋……

眼前的她让我无比慌乱,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被岁月摧残的女人。她谦卑的笑容让我不知所措,那丧失了青春激情的目光,像一缕灰暗的尘土向我漂浮而来。

“你认错人了!”我顿了一下,撒谎回答她,心里全然没有底气。

我匆匆吃了几口不知味道的鱼虾后逃离了那个支在帐篷下的海鲜馆,也逃离了我多年蕴藏在内心深处的全部记忆。

我独自走在那个月光飘洒的城市夜晚的街道上,冰凉的心,如深秋里冰凉的月光,在海风里一寸一寸的坠落。

少女时的陈秋月是我年少时的知己。我上初中时她上小学,我去县里上高中时,她去镇上读初中。青春的记忆里,她是一个长得好看,读书用功,勤奋懂事的姑娘。

高中第一学期,我给她写信,她给我回信时总是热情洋溢,有说有笑。夸张的介绍她的学习和学校的趣事。到了第三封信,她的情绪十分低落,满纸都是咒骂学校和姓袁的班主任老师,后来就再也不给我回信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当我寒假回家时,才知道陈秋月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拿着手电筒和一个挑着担子的卖货郎,从茂密的山林小径上悄悄的离开了村子。

那个五短身材的卖货郎四十多岁,挑着担子行走时像一只直立的青蛙。听说之前一段时间里,他路过陈秋月门前时,看见她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悄悄落泪,就变着法子去接近她。在她伤心无助的时候,体贴入微的关怀她,让那个涉世不深的女孩轻易的就相信了他。

离开时,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是她的班主任袁怀礼在一个没人的晚上,让她去他宿舍里讲作业,话没说几句,就动手动脚。见她反抗不坚决,就把她按倒在床上,在她纯洁的身体里留下了永远无法洗涤的罪恶。

在那个没有星光的夜晚,她无助的哭着离开了班主任那间肮脏的宿舍,神情恍惚的在学校呆了一个多月后退学了。迫于羞怯和班主任的恐吓她不敢告诉家人,只是和卖货郎到了西安以后,不留地址给家里写了一封短信,骂袁怀礼是个不配做老师的禽兽,她后悔去镇上读书,家里人才明白了女儿辍学离家出走的原因。陈秋月的父母以农民的善良和无知忍气吞声的掩藏了这件事。

袁怀礼的儿子袁浩是我高中的同学,睡在我的上铺。春节后回学校,我把他从床上拖下来一顿暴打,在他屁股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瘫在地上哭哭啼啼的问我:“为啥打我啊?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谁他妈和畜生是朋友!回去告诉你家那个老流氓,别让老子碰见,否则让他变成太监!”

袁浩满脸无辜的看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我申请换了宿舍,直到毕业和他再无联系。

陈秋月和卖货郎到了西安以后,住在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长时间找不到工作,卖货郎整日里唉声叹气,动辄对陈秋月拳打脚踢。旁晚时,陈秋月常常皮青脸肿的去菜市场收摊的地方捡烂菜叶,晚上他酒足饭饱后在陈秋月身上发泄一通就倒头大睡,早上醒来依旧坐在床上骂骂咧咧的抽烟,两只老鼠一样的小眼睛盯在陈秋月身上滴溜溜的转。

春节刚过,卖货郎就以5000块钱的价格把她卖给了出租屋门前一个河南来的补鞋匠。补鞋匠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走路时直不起腰,仿佛总是在寻找地上有没有人掉钱包。

他见到陈秋月时两眼放光,淫邪的眼神停留在身上一动不动。以至于张开的大嘴忘记收敛,像只想交配的大猩猩露出满口的黑牙和满嘴的涎水。

趁着晚上熟睡时,卖货郎和补鞋匠把陈秋月五花大绑塞进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面包车里。被毛巾唔住嘴巴,黑布蒙住眼睛的陈秋月经过一夜惊恐的颠簸,到了河南一个的偏僻农村,进了一排破烂的灰瓦土砖房里。补鞋匠用铁链拴住陈秋月的双脚,把她锁在堆红薯的地窖里,迫不及待地垮下她的裤子野蛮地发泄一通,然后心满意足的坐在地窖口悠闲的吸烟。忽明忽暗的烟火照亮了他满是沟壑的脸,乱蓬蓬的头发像冬天里岩壁上的枯草。陈秋月的恐惧变成了恶心,禁不住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补鞋匠吸完烟,把烟斗在地上使劲磕了两下,满脸奸笑地说:“好好的给老子呆着吧!等你肚子里的小驴仔下出来卖了钱,老子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然后躬着背离开了地窖。

夏天的时候,地窖里酷热难忍,陈秋月周身长满了褥疮。临近分娩时,补鞋匠把她拉上地面,半年没有梳洗的头发和身子又脏又臭。陈秋月已变得目光呆滞,说话时像动物一样哼哼唧唧,含混不清。补鞋匠给她洗了身子,理了头发,让她睡在床上。几天后在接生婆的帮助下,陈秋月产下一个瘦小的女婴,补鞋匠看了黑着脸骂道:

“她娘的,一个不带把的,还这么瘦,能值几个钱,真他娘晦气!”

补鞋匠勾着腰杆在床边走来走去,满脸怒气。

秋天的时候,孩子已经养得脸色红润,身体丰腴,母亲的基因让小女孩笑起来十分好看。补鞋匠在几经讨价还价后,以2000元的价格卖给了外村的一户人家,骂骂咧咧的沾着口水数钱。“娘的!折腾了半天,赚来的钱只够买头驴。”

生了孩子以后,补鞋匠放松了对陈秋月的控制,常常带她一起去田里干活,陈秋月的身体也得以恢复。有一天,趁补鞋匠回家去茅坑拉屎的时候,村里另一个早先被拐来的妇女刘桂英跑来与陈秋月搭话,递给她一包白色的药粉,说是村里一个学医的大学生前几天给她的安眠药,让陈秋月晚上吃饭的时候放到男人的碗里,等他睡着以后一起逃跑。她这几天已经把出去的路子探好了,只要逃到镇上的公路就追不到她们了。

仲秋黑暗的小树林在月光的照射下,有了一丝忽明忽暗的光明。刘桂英和陈秋月顺着小树林的黄土路逃亡,没多久她们的脸上就挂满了汗珠,里层的衣服也湿透了。她们朝着月光照射的方向奔跑,有时候几声鸟叫会让她们胆战心惊,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她们不知道那药效能管多久,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惴惴不安,祈求上天保佑。

刘桂英不知道那大学生为什么要帮她,在她的世界里,好人都已经死光了。刘桂英卖到这里快一年了,前面跑过两次都没有成功,被抓回去的结果是铁链锁住一顿毒打。对于身体的伤害她已经习以为常,她的灵魂已经枯死。她痛恨自己以前太相信人,没有防范之心。初中毕业去福建打工,被同寝室的河南妹子邀请去老家做客,结果被骗来卖到这里。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来。迎着天空的微光,刘桂英和陈秋月已经走出了林子,穿过一片秋收后露出谷桩的稻田,她们看到了不远处那条皎白的公路。一只田鼠突然从脚边跑过,吓得两个人齐声尖叫。回头看没有人追上来,刘桂英脱下外衣抛向空中,大声的吼到:“我要去福建!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抓住那个骗我的恶毒女人!”

旭日初升的时候,她们走在通往外面的公路上。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在她们身上,破烂的衣服在阳光里散发出油亮的光。

中午,她们疲惫不堪的在公路上拦下了一辆去郑州的货车。司机的模样看起来虽然和善,但过往的经历让她们对外面的世界依然心有余悸,不敢轻易相信人。两个人几经权衡后才上了车,后来,她们从郑州转车去了厦门,她们希望鼓浪屿清凉的海风能帮助她们洗净黑暗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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