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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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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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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庐

1、毕业

二十二岁那年,我终于拿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红本子。那时的毕业证做得很小,和课本差不多,壳子也很粗糙,完全配不上十几年寒窗苦读付出的艰辛。但拿在手上却很有分量,感觉是一生的饭票,沉甸甸的,似乎从此就衣食无忧了。

在学校办完一切手续后,我兴高采烈地把它装进了箱子里,提着几本旧书,几件旧衣服,坐火车回家。离开学校大门时我没有回头。不像其他同学赶着拍照,相拥而泣的告别。阳光照在我的身上,身后校园里葱绿的树叶在夏风里发出哗哗的声响。我像一个赶路的旅行者,看完了风景,就毫无留恋的去下一个目标。

2、等分配

在家住了几天后就去地区人事局等分配。去“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办公室”那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西裤、白衬衣、新皮鞋,头发弄得很整齐。目的是希望管分配的领导看到我很精神的样子,能给个好去处。刚走进办公室还没开口,那个年轻的女秘书就不耐烦的说:着啥急呢!工作又不会跑,明天再来!

我毫无征兆的像被人揍了一顿,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埋着脑袋沮丧的离开。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临近傍晚的时候,在人事局附近登记了一个五块钱一个床位的双人间。进房间的时候,看见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胖大姐,正聚精会神的织毛衣。我问她怎么住到男人间,她说,我被一个坏小子给烧啦,他拿到派遣证急着去单位报到,登记处不给退房,就三块钱把床位卖给了我。

我去找服务员换房没换成,只好又回到了房间。胖大姐倒是很坦然,笑眯眯的说:兄弟,将就一晚吧,各睡各的床,你嫂子我啥没见过?

我想,关键是,你倒是见多识广,我啥也没见过!

夜里胖大姐磨牙、梦话、打呼噜,搞得我无法入眠。第二天一上班,我红着眼眶去人事局看分配,科长以为我激动,满脸堆笑给了我一张盖有红印的派遣单,拍拍我的肩膀说:同学,这是个四千多人的大厂,县里的财政支柱企业,好好干!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我知道科长在忽悠我,满脸失落的拿着那张纸,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3、报到

下午坐三个小时的汽车去工作的县城,本以为可以直接去厂里报到。一打听才知道那厂子在离县城三十公里的乡下,再也忍不住压抑的情绪,竟哇哇大哭起来。旁边的人以为我被偷了钱,纷纷过来安慰。

当天已经没有去厂里的摆渡车,我只好在县委招待所住下来,打算第二天再过去。夜里闲得无事,翻看自己的日记。回想十年寒窗苦读,本以为逃离农村就能住进高楼大厦,就能提着公文包走在纷繁喧嚣的城市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农村。心情的落差难以言表。失望、无助像窗外的黑夜把我紧紧的包裹起来,我在命运的枷锁里挣扎,在黑暗的情绪里奔跑……

第二天一早提起箱子准备结账走人,漂亮的服务小姐笑容满面地告诉我:不用付钱了,签字就行,帐单已记在厂里的户头上了,院坝里那车是来接你的。

我看见楼下停了一辆崭新的小车,直直的站着两个人,一个像司机,一个像领导。后来才知道,穿夹克的小车司机和穿西装的办公室主任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阵子了。没想到厂里对我如此器重,这样的待遇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半小时后,小车开进了厂区。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高楼林立,机器轰鸣。宽敞的水泥路上走着来来往往换班的女工。商店,影院、银行、学校、医院、菜市场应有尽有。工厂矗立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四周是绿油油的农田和开满野花的田埂。我仿佛走进了世外桃源,阴云密布的心一下子云开雾散,阳光灿烂。

主任带我走进了厂长办公室,厂长、副厂长、书记已经坐在那里等我。那天我特意穿了西装,打了领带,精气神十足地走进去,从三位领导眼里的亮光看出了他们对我形象的认可。我知道,这一点很重要。谁都不会喜欢和一个精神萎靡,形象猥琐的人一起共事。

接下来他们问了我一些专业上的问题和一些生活的态度,我不夸不赞的作了回答。从他们的笑容里,我看到了“满意”。

一会儿供应科长来找副厂长,说厂里的地磅坏了,买了大半车矿物油无法称重量。以前是满车,有定重,这次没满,无法判断有没有短斤少两。

看到他们着急的样子,我说重量可以计算出来。让供应科长找化验室的人把油罐车的长短半径,长度,油罐的厚度,油面高度,油的比重测出来。过了十几分钟科长拿来数据,我在草稿纸上比划了一会儿,就把重量报给他们,科长一脸惊奇,说数字非常吻合。

科长是当兵的转业干部,文化不高。草稿纸上的积分符号、反三角函数符号,见也没见过,更弄不明白。他树起大拇指满脸崇拜的夸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其实,对于一个学过高等数学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后来三位领导商量把我分到技术科,直接按转正大学生的待遇,不用实习期,第一个月就有奖金。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喜不自胜。

由于新修的宿舍还没完工,我被安排在单位招待所里住。一个人的单间,雪白的床单比我从学校带回来的旧玩意儿看起来要干净得多,还不用洗被子。除了上班,我闲得无聊。

晚上寂寞,就去技术科办公室里看书,顺便去生产车间里走走。领导以为我很用功,其实我在办公室里读小说,在车间里看美女。当然,有时候也凭着掌握的专业知识在现场解决了一些问题。被工人和值班干部传到领导那里,以为我是个很有上进心的青年,得了不少的夸赞。

4、介绍对象

星期天休假,从单位去县城里买东西。同事说带我去见一个女孩,若有意思了就处一处。

我那时工作不久,又没啥钱。厂里和我同龄的女工有好几千,资源很多。所以,对耍朋友的事就不着急。

我们去百货大楼买了东西后,他带着我去工商银行,我以为他是去取钱。走到大厅的柜台边,他和一个年轻姑娘热情的打招呼,挤眉弄眼的,看样子是很熟的人。

那女孩穿着职业装,化了眼影。眉目清秀,个子高挑,长得特别精致,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出来后他问我那女孩怎么样,我说很漂亮!他让我处处,说是县里某领导的女儿。

我说那女孩看起来就像刚从柜台里取出来的新钱,颜色太亮,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张假钞,揣在兜里不踏实。

回单位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语,看出来他有点不高兴。过会儿他又问我,刚才百货大楼那女孩怎么样?我说:肚子鼓鼓的,腿还很短,像个青蛙。

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侄女。我羞愧难当,无脸再和他打招呼,每次见面都躲着走。

5、知识竞赛

快到国庆的时候,厂里举办知识竞赛,比赛内容大都是时事、文学、历史、法律、生产技术方面的知识,都是我的强项。我代表机关支部小组的分数遥遥领先,从此领导便认为我书读得多,是个人才,其实那都是狗咬蚊子,碰上了。一年以后,我以23岁的年龄提为技术科副科长,成了厂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6、提拔

26岁那年回老家过春节,正月初五正在家里和亲戚喝酒,厂办主任和小车司机突然出现在门前。

我满脸酒红,吓了一跳,以为厂里出了事。我那时是生产技术科科长,负责全厂的生产技术。

主任说县委组织部长找我谈话,要我马上回去。

我那时对官场的事一窍不通,心想,我和组织部长不熟,他又不懂技术,找我谈什么呢?

主任握住我的手说:兄弟,你提拔了!厂里的副厂长,县里的副科级干部。从此,你就归组织部管了。我一脸茫然,不懂什么是副科级,他又给我解释说,副科级就是副局级,你相当于当副局长了!我有点懵,我连领导饭都没请过一次,咋个就副局长啦?祖坟冒烟了?以为做梦,扇自己一个耳光,脸有些痛。

九十年代我老家很穷,不通公路,没有电话。主任和司机把车停在乡政府的院子里,花钱雇一个人带路。那时天正下雪,他们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到我家时,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

一起吃过午饭后,我们忙着赶路。路况不好,小车一路颠簸,开了十几个小时,到厂里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早上的时候,我顾不上休息,去县城听组织部长训话。正月初六党政机关还没上班,我只好去家里找他。过年不能空着手,家里又没有礼物,商店还没开门,只好提一块腊肉。一进门,部长夫人见我提一块黑乎乎的肉,哈哈大笑,我一脸尴尬,不知道往哪里放。

部长接过腊肉,一脸真诚的说:“你是个实诚的人,保持了农家子弟的质朴,腊肉我收下啦!”

在部长的书房里,他非常认真的给我谈理想、信念、学习和企业家精神。我一边倾听一边作笔记。感觉那时的干部真好!

从部长家里出来,我马上赶回厂里开职工大会。会议开始前,厂长让我到主席台上坐,面对台下几千双眼睛,我紧张得发慌,那时才感觉“当官”了。

在副厂长岗位上干了两年后,我调到县城里另一个厂里当厂长,那一年28岁。

青春如风,划过记忆里的美好终将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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