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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忠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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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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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的岁月

文/张忠庆


因企业破产我从原单位下岗,从此我的生活轨迹便改变了。习惯了按点上班的我突然觉得失落和无奈。后来听一个朋友说干三轮摩托车出租能挣个工厂打工一样的钱,而且还不用受上班时间要求。

于是自己花钱买了辆三轮摩托车,又用篷布做了车棚便去街道上拉客挣钱。刚干这工作时摸不上头绪,满大街乱跑一天忙下来挣不上几个钱。我甚至产生了改行的念头,当听说别人挣到不少的钱,我产生了不服输搏一下的想法。

我便去人流量多的汽车站停下来等活干,心想这样挣钱会多些。可不巧被交通稽查人员抓住扣了车,说是无证营运交了二十元看车费,又补交了一个季度的营运费才把车要回来。不久我又去交通委办手续喷了编号,自已正式加入三轮摩托车出租的行列。

办全了三轮摩托车出租的手续,我便大胆的去揽活干。见同行嫌顾客出钱少不拉时,半天没开张的我要拉顾客,此时却遭到同行的斥责。没过几天我三轮摩托车轮胎被人扎了,唉!人心难测啊。

每天在街上跑来跑去遇上的事和人也多了。遇上大方的顾客看你干得辛苦你要他五元运费,他会给你六元,遇上小气抠门的你同他讲好的三元运费,可等到了地头他会给你二元或是二无五角。也有的故意拿出大票让你找,如果你正巧没零钱又怕耽误了拉别人自然会一走了之。

记得有一天,一位八十岁左右的老人拄着拐棍站在道路边招手找车,几辆三轮摩托车从他旁边驶过都没拉他。我看到他那行走不便,体力不支的样子,想到了自己已年迈的父母,心想:谁没有老的时候。

我便把他扶上自己的三轮摩托车。他口齿不清的说要去菜市场买菜,并要求买了菜再送他回家。我把他送到菜市场,市场里人流熙攘拥挤难走,我扶他下来,又帮他拎菜。旁边卖菜的问:“这是你家的老人?”我听了嗯了一声,等到他买够了菜我才慢慢扶他上车。

虽然这个活耽误了我许多时间,可我送他回到家时并没多要运费。后来有个同行遇到我说:“你还敢拉他呀!前几天有人拉了个像他那样岁数的老人,下车时老人摔伤了住进医院花了不少的钱,直到现在他还没和老人的家属谈妥条件呢!”。

有一天,我拉上一个修建济青高速铁路的南方人,南方人问我:“你们A市那儿可以放炮?”我听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说:“是不是放礼炮呀,我拉你去婚庆服务公司吧,那儿肯定有。”那人听了瞅着我说:“你真听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呀,放炮就是去红灯区吗。”我恍然大悟拉那个南方人去了一家按摩店,跟他要了运费后便扬长而去。

我给同行讲了这事大家都乐了,小侯开玩笑地说:“你不也去放一炮呀。”我听了脸羞得通红说:“我不是干那个的料,家里有老婆有孩的不干那个,人要站得直行得正,别让人背后戳脊梁骨。”

说话直言快语的小吴在一旁插话说:“你别装正经了,你怎么知道按摩店干那事呀,我可不知道。”我听了讪讪一笑说:“我那是为了挣运费随便找了一家按摩店。” “你也学会糊弄人了,这次挣了多少钱?”小吴忙不迭的问我。

我如实地说:“挣了个小钱,要了他二十元。”小吴听了调侃地说:“你拉他走那么近的路,就要人家这么多钱,我看你是宰人不轻啊!”我听了急忙争辨道:“这种人就得宰他,谁叫他有闲钱干那事,我看是要少了,这种人也不是好东西出门在外就拈花惹草的。”小吴听了笑着点了点头。

干三轮摩托车出租其中的辛苦是许多人难以体会的。夏天被炎热的太阳晒得肤色黝黑,干涩的双眼看到地面上水汽蒸发时弯曲上升的影子,疲惫的身躯遭受着灼人的沥青路面的烘烤。骄阳下蓬布车棚是热的,发动机热得会烫伤你的皮肤。我驾车行驶在公路上盼着路过阴凉的树影或偶尔刮来一阵凉爽的风。

有时狂风大作,阴沉的天空上乌云密布,耳畔回荡着隆隆的雷鸣。不一会暴风雨扑面而来淋透了我的全身,自己仿佛变成一只水中游动的鱼儿,任凭雨水打湿双眼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寒冷的冬天里,朔风凛冽。耳朵和手脚冻得像猫咬似的,厚重的大衣也抵挡不住刺骨的冷。为了生活我们必须像松树一样挺立着,对于我天冷不可怕,可怕的是半天没有一个活干。

有一天下雪了,纷飞的雪花像千万只洁白的蝴蝶飞舞,路面上湿滑难走,行驶的车辆如甲壳虫般小心缓慢地爬行。街道上车辆和行人都少了,我们的生艺也淡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把我的三轮摩托车篷遮盖了,也慢慢地落满我臃肿的身上,自己仿佛成了一个“雪人”。可以感觉到冰冷的雪花在脸上融化成水滴,弄湿了双眼又冻结在睫毛上,风雪中的我如同一尊雕像一样。

我干三轮摩托车出租后才知道小偷也长得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小偷们等在公交车站点,公交车来时有的在车入口处挤着慢慢上车,制造拥挤情形,有的在乘客身后趁机行窃,得手后跑得不见了踪影。由于当时车上还没按监控摄像头,不知情的乘客还怀疑同车的人偷了东西,有人便打电话报警,开公交车去派出所接受检查,可他们怎会知道真正的小偷早已逃之夭夭。

有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他们衣着朴素相貌猥琐,眼睛在人群里扫来看去。只见他们一天上下公交车的次数频繁,有时与他仨搭话想拉他们挣个运费,可他们都不说话,问急了只是用手比划像是三个哑吧。后来我们都以为他们是聋哑人。

可听同行说,有次拉他们去火车站听到三个人小声说话,操得是外地口音。有一天三个人从站点下车时,被公交车上的人追下来,下车追的是个中年妇女她高喊着:“抓小偷!抓小偷他们偷了我的手机。”三个小子在前面撒腿没命的跑。我这时才知道他们整天乘坐公交车是为了偷东西,我赶紧上去伸腿绊倒了前面的一个人,几个路人也帮忙制服这三个人。

小偷抓住了有人打电话报警,中年女人也从其中一个人兜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警察来了问三个人的情况,他们又用手比比画画的当起了哑吧。小偷被带上警车走了不知道这事如何处理,可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看见这三个年青人。

有一次,卖家俱的老板叫我去拉货。我与老板非常好,是从同一个工厂下岗的。买家俱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长得瘦削的身材,一双小眼睛,说话慢条斯理一看像是个老实人。买家俱的人见我来了,便挑选一个写字台和一个茶几,老板要他先付钱,而他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我今天没带钱,我本来不想买家俱是来店里闲逛,不巧相中这两件家俱,如果你们相信我,等到我家再给你钱,让送货的司机师傅捎回来吧”。

卖家俱的老板近来生艺冷清,巴不得有个买家俱的便同意了。买家俱的中年人帮我装上货,他又难为情地说:“我坐公交车来的,我坐你车回去吧。”看买家俱的人诚恳的样子,我便问了他家的地址拉着他一块走了。

我驾驶三轮摩托车行驶到一处路口,那个买家俱的中年人突然叫我停下车,他满脸带笑的对我说:“这个茶几是我给自己的兄弟买的,我已打了电话通知他了,他一会就来。”不多时一个五短身材,尖嘴猴腮的男子,骑一辆人力三轮车来了,将茶几装上车一溜烟的走远了。

我驾驶三轮摩托车走过一段颠簸的小路,来到那人说的他住的村庄,便回头问车上的男子:“师傅!你家住在村庄的那边呀?”可后面车上没有人回应。我慌忙下车到车棚内观看,这才发现刚才途经颠簸小路车速放慢时,买家俱的中年人趁机下车跑了。

我一看急了便四处寻找,可一个人影也没见,无奈自己只好拉着写字台往回走,路上我懊悔不已。等到了家俱商店见到老板,老板听后也气得直跺脚。事已至此,我只好承担责任用钱赔偿了老板丢茶几的损失,老板应承着以后多给我活干,多挣点运费来补偿一下。

我为了多挣点钱晚上还要去火车站接几趟火车,火车的各车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晚上火车站干三轮摩托车出租的人也很多,我们都将车摆在出站口不远的道路两旁,每当有火车到站时,看到旅客们从站口走出,我们便凑上去问旅客们有没有坐三轮摩托车的,特别是那些提大包小包的人。

那时火车站上小型出租汽车还不多,市里公交车也没几路,图方便的旅客也会坐我们的三轮摩托车离站而去。如果遇上运气好拉上个住旅馆的,旅客入住旅馆后旅馆的老板还会给我们两元好处费。

火车站上有个干三轮摩托车出租的“青头”,他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脸凶相,据说他刚从监狱里改造出来。他和几个臭味相投的人结了伙,来了顾客他们几个先干,你若抢在他们之前找活干那可就倒霉了。不是威胁动手打你,就是偷着给你的车扎胎放气。我为了能在火车站上拉客挣钱,便经常给几个痞子买点好烟好酒。

有一天晚上,三个小青年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嘴里骂骂咧咧的。别人见了都躲着不干,一时没活干的我拉上了他们,我问他们去那里,其中一个小青年晃动拳头喊:“向前走,少…少啰嗦”。他伸出手敲了一下我的头盔说:“从前面十字路口向…向北过了北…北环口不远就…就行”。

我驾驶三轮摩托车来到郊区,道路两旁没了路灯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心里便直发毛。车棚里有人说:“好了,就…就到这里”我靠路旁停下车,三个人先后从车上跳下来便走,我追上去要运费。

其中一个剃光头的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别…别找不痛快,老子坐车从不给钱,刚…刚才你他妈的开…开车跑的那么快,把我…我的腰闪了现在还…还疼呢”。一个圆脸的高个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要…要钱,谁能证明我们没…没给你钱呀!”黑暗里传来他狂放的笑声。

那个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矮个子青年打着饱嗝走过来说:“别…别说不给钱,老…老子给你钱。”黑暗里一个挙头打在我的脸上,我看事不好撒腿就跑,人言:光棍不吃眼前亏。

我跳上摩托车发动起车后一路狂奔。身后传来叫骂声,还有砖块砸在车厢上“咣!咣!咣!”的响声,我感到嘴角有液体流出带着鲜血味道。第二天我去派出所报了案,可当时街道上没有监控摄像头,自己找不到确凿证据,也只好不了了之。

有一天,我听人说火车站上称霸的那个“青头”摊上事了,他拉了一个外地的旅客人家问他到烟厂多少钱,他伸出五个指头一晃,人家以为是五元钱便坐上他的车。等到了烟厂旅客下车给他五元钱时,他却把脸一反张口要人家五十元运费,旅客火了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青头”出手真狠把人家打得伤势不轻,路人见状报了警,警察来了抓了个正着。外地旅客住进了医院,不久这“青头”被判刑进去改造去了。从此火车站少了一霸,平时跟他混的痞子也变得老实了,我们干活时也不用再看他们几个人的脸色了。

老李和小刘两人都挺能干,每天大清早就出来找活干。两人都习惯去汽车站拉客,有时老李嫌挣钱少不干的活小刘却抢着干了,两人常为这事计较。当两个人凑在一块时我便问他们早晨出来挣了多少钱?老李晃了晃脑袋便说:“拉了一个去火车站的,拉了一个去乡下的这一早晨挣了五十多元钱”。

我又问在公交车站牌前招揽活的小刘。小刘年青好胜爱面子,一张嘴没有不挣钱的时候。他眨巴眼说:“你看我大清早给人家搬了几趟家,又拉了个上汽车站的,这一早晨挣了一百多元钱”。

老李听了脸色一沉不再说话了,拉了一个等公交车等得不耐烦的人走了,小刘在一旁洋洋得意。小刘就这样问他一天挣了多少钱?他从来没说少于二百元,可我们平常干一天只能挣一百元钱左右。起初我还信以为真,后来听人说他是在吹牛,小刘因此有了个外号叫“刘二百”。

小刘有一天在送货的路上,用车蹭刮了人家汽车赔了人家几百元钱,小刘叨叨自己要改行了。我听了就问小刘:“你不是以前考了个驾驶证B本吗?你现在还年青怎么不去开拉货的汽车挣大钱呢?”小刘听了叹了口气无奈地揺了摇头。

有好长时间没见小刘,人们认为他改行了。有一天我在送货的路上碰到他,他说自己去开大货车去了。每月七千多元的工资,看到他高兴的样子我也为他高兴,现在小刘成了名副其实的“刘二百”了。

随着新长途汽车站和新火车站的启用,公交车也增多了好几路。人们的出行方便了坐出租三轮摩托车的人少了,我见拉人不行了就开始用车拉货了。数九寒天,我因搬运货物而忙得汗湿的额头上冒着热气,脊梁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三伏天时,我为把沉重的家俱抬上楼而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衣服上的汗渍像一副山水画。

用车送货时,商店老板有时要你捎货款,记得有次捎的货款中有张假币,老板用验钞机将假币验出,我只好自己掏钱补上。有一天我给人家拉玻璃,到了工地一看有几块玻璃颠得裂了纹,人家要求赔偿,自己只好又去玻璃店按尺寸割了几块玻璃送去。结果运费搭上还赔了几十元钱,从那以后拉玻璃的活再也不干了。

干三轮摩托车出租的小侯人长得尖嘴猴腮的,瘦削的身材。人机灵又会说大家都叫他“猴哥”。他有个爱好就是买彩票,什么”双色球”,“七彩乐”,“大乐透”等,说到买彩票他讲得一套一套的。

有一天,他信心满满地说:“我昨晚上做梦抓了条大鱼,今天买彩票肯定会中奖。”见他买了彩票回来两眼放光很是高兴,那样子似乎这期大奖非他莫属。等到第二天碰到他时我问他:“这次中了大奖了吧,中了奖可要请大家喝喜酒呀。”他听了沮丧地说:“唉!又没中奖,这次要是我用上次的号码买彩票的话,五百万的大奖归我了。”他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个弧,惋惜地抓着头发像一只着了急的猴子。

“小侯的妻子在国外打工听说很挣钱。儿子上小学每天他都要接送,他的老家在农村,现在进城做了上门女婿。老婆在国外打工自己又和老丈人闹别扭,如今只好各过各的,他丈母娘逢人就说:“我闺女瞎了眼,怎么找了这么个无用的东西”

一年多没见小侯了,我们几个没事时也谈论他,有人说他买彩票中大奖去外地开公司了;也有人说他到国外挣洋人的钱去了。不管怎样说小侯不干三轮摩托车出租了,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提他了。

有一次家俱店要我去送货,拿着家俱店给我的地址,我来到了乡下一个花卉公司门前。只见院内摆放着数十盆桂花树,一排用彩钢建成的办公室和宿舍,彩钢瓦房后面是整齐排列的几个塑料薄膜盖成的温式花卉大棚,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伴随着几声狗叫,院里面走出一个面色黝黑而慈祥的老大爷。我问明情况后,老大爷憨笑着说:“你放心卸货吧,差不了。”老大爷是一个朴实厚道的农民,他从花棚里叫了两名员工帮我卸下货。

进入办公室按老大爷说的摆放位置我开始组装家俱。墙上挂着的一张像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上面站在中间位置的人,不就是和我一块干三轮摩托车出租的小侯吗,只是像片中的他己经发福了,脸庞变得红润而且胖了许多。

我边组装家俱边搭讪地问老大爷:“你们这儿的老板是不是姓侯,他是不是也干过三轮摩托车出租。”老大爷听了点了点头说:“他是我儿子,以前在城里干过三轮摩托车出租,现在回老家种植花卉了。”

我又好奇地问:“听说小侯媳妇去国外打工挣了不少钱呀。”老大爷听了笑了笑摇着头说:“他媳妇早就回国了,挣那些钱顶个啥,还是多亏政府扶持政策好,很行贷款也优惠他才能发展到今天的样子。”老板桌组装好了我又摆放好老板椅,我看着漂亮的老板桌心想:小侯如果在这儿一坐,谁也看不出他曾经是个干三轮摩托车出租的人。

我边收拾工具边问老大爷:“小侯怎么没在公司里,他的岳父母身体可好呀?”老大爷听了说:“市里的花博会就要举办了,他们都忙着去会场布置展厅去了。他的岳父母现在已搬到小侯新买的楼房里去住了,现在亲家直夸我儿子孝顺又能干,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了。”

我告辞了老大爷驾驶摩托车行驶在归途中,我想:都说孙悟空七十二变,神通广大。如今我的这个“猴哥”,这一变真令人刮目相看了。

如今三轮摩托车出租已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然而那些为生活奔波的身影仍历历在目。奔驰的三轮摩托车车轮碾过沧桑的岁月,多少坎坷的记忆萦绕我的心头,令我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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