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山上的微光

牛背山上的微光

一

“站住，口令！”孟欣举起手电筒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照去，电筒光照进黑夜里瞬间就被黑夜吞了一大半，但余光还是照到了来人的身上，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向着孟欣走去。

“孟老兵，是我！我来接哨了。”来人是连队的一年兵李慧慧。

“是你呀，加衣服没，夜哨还是有点冷！”虽是六月里，但驻训地的海拔较高，又在河谷地带夜间风大，降温幅度大。

“加了加了，走之前还喝了壶姜汤才走的。”话语间李慧慧已经走到了孟欣面前。

两人在哨位上完成了交接过后，孟欣便迈着步子向山下的营地走去。

孟欣打开手电筒往山下的营地走去。山坡很陡，孟欣只能借着路上的石头和草皮增加摩擦力让步子变得更稳。手中电筒跟随着孟欣的身体，左晃晃右晃晃，上颠颠下簸簸，远处望过去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四处找寻着回家的路。

夜里很静，山坡上只有孟欣的脚步声和营地周围电力风车的呼呼声。

终于快到营地了！一路下来，路上的颠簸和深夜的困倦，早已让孟欣感到疲惫，这会儿的她只想冲进帐篷里好好睡一觉。

在孟欣即将进入营区的时候，一束转瞬即逝的微光略过孟欣的脸上。这束光引起了孟欣的警觉。孟欣抬头，看方位是从垃圾池那边传来的。

那光微微弱弱、忽闪忽闪，而且还会移动。孟欣小心翼翼的往那微光摸过去，此时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风车的呼呼声、还有就是那团微光处发来的声音。塑料瓶折叠时发出的噼啪声，绳子捆绑声、老人咳嗽声、气喘声，孟欣一边仔细的辨别那里传来的声音，一边慢慢的靠近。

“婆，还有这个！”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孟欣立马往前探看，原来是一个老奶奶和她的小孙女。

孟欣打开手电朝着她们走去，此时的老奶奶正在调整手里的绳子，而绳子捆绑的是从垃圾池收集来的纸箱，一旁的孙女正帮着奶奶扶着垒到比自己还高的纸皮堆。

孟欣注意到这女孩正是三天前自己执行任务时遇见的放牛女娃。

那天是星期三，孟欣遇见了这个光着脚放牛的女孩，本是夏季，但女孩还穿着长衣长裤。原本粉红色的外套沾满了灰层，上面的图案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孟欣还记得当时自己问了这女娃为什么不去上学，因为那天是周三，也不是学校放假的时间，但孟欣不知道的是，原本以为的关心却换来了女孩的满脸尴尬。

女孩红着脸站在原地，一双沾满青草的小脚小心翼翼的互相遮掩着，脸也不再抬起，小眼看向四周不知该把眼神放到何处。班长看出了女孩的窘迫，转头批评了孟欣。                              

谁又能想到，再次相遇竟然是在这样一个场景。

现在是已经是凌晨了，夜间山谷的风也很大，不远处的风车发出咔咔的声音，女孩的头发也在风中被吹动着，可能是风起带动起尘土，老奶奶也咳出了声，佝偻着的躯体随着一声声的咳嗽也在不断颤抖着。

“奶奶，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捡纸皮啊？”孟欣走上前，帮着奶奶捆绑纸皮。

老奶奶抬头看了看孟欣，那双眼在岁月的流逝中染上了灰，脸上的皱纹讲述着山谷里的风雨。孟欣不小心碰到了老奶奶的手，那手一点也不软，手上的茧竟然比连队里的老班长还要厚。

“穷啊，孩子。哪里都像电视上面那样，整天日子过的舒舒服服嘞！”奶奶平和的说着，听到这话孟欣手中的动作不禁停了一下，眼睛看向女孩的脚，好在今天女孩穿了鞋，只是那鞋上沾满了露汽和泥巴，旧旧的湿湿的。

“这么晚了，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嘞。早点回去吧，天冷别感冒了。”孟欣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把捆绑好的纸皮上了奶奶的背。

“读啥子哦，先吃饱！”奶奶借着孟欣的力，佝偻着身体将纸皮箱背在背上，右手杵着撑杆只为了让纸皮在背上能够更加稳固。那纸皮有一米来高，背在奶奶的背上就像一块巨石压着她，在月亮的微光下，奶奶的整个身体都还不如这些堆积起来的纸皮大。身旁的孙女一手扶着驼背的奶奶，一手拖着被尼龙绳串在一起的塑料瓶。奶奶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探寻着前方的路，一老一少相互依偎着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着，两人的身躯在夜里的山谷中显得是那样的小，奶奶佝偻的身躯看似孱弱但她走的每一步都很坚定，女孩的个子看着矮小但扶着奶奶的手看着也很有力。

孟欣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她们的步子很慢，可能和背上的东西太重了有关。看着她们的背影即将融进黑夜里，又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电筒，孟欣跑上前，“奶奶，这手电您拿去。天黑，照路。”孟欣把手电筒塞进奶奶手中，怕他们拒绝，又马上转身往营里跑去。

夜里的风照常吹着，月光透过帐篷的纱窗照进了帐篷里。今夜孟欣没有睡，那对婆孙的身影一直在孟欣脑海里浮现。从小生活在城里的她，被父母呵护着，她从没想过原来贫苦如此磨人。同样是女性，有的从小拿着洋娃娃和冰淇凌向父母长辈寻求疼爱，而有的却光着脚丫子拿着赶棍赶牛并且还要照顾着家里年迈的老人分担家里的生计。想到今天见证两位大山里女性的夜晚，孟欣不禁感叹。

她开始推测这女孩的未来：她现在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显然她已经没有读书了。她的生活大概也就是白天放牛，夜晚帮着奶奶收破烂，照这样下去等到成年是不是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如果没有文化，那她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以什么谋生？放牛？还是找人家嫁了？如果没有文化，那她的下一代又是什么样子的？还是没有文化，走不出这个大山河谷。贫困就会像恶魔一样缠绕着她自己，缠绕着她的家庭。一想到这里孟欣的内心就想被铅球砸中，她从没想过原来贫困对有的人来讲是如此的难以摆脱，就像那个小女孩的一家仿佛贫困就是与她家共生摆脱不了。

那夜月亮异常的圆异常的亮，孟欣希望那对婆孙回家的路不至于太暗。帐篷外的月见草朝着月光舒展自己的身姿。河谷的大风依旧吹动着，孟欣的心依旧牵挂着那对身影。

再次见到那个小女孩是三天过后了。女孩依旧顶着烈日光着脚丫赶着牛，她在远处看到孟欣后便带着手电筒向着孟欣走来。

“终于找到你了，手电还你。”女孩看着孟欣，把那晚孟欣交给她们的手电筒递出来。

这是女孩第一次对孟欣讲话，声音清脆有力还透着一股子倔性。女孩的脸被太阳晒的黝黑，但眼睛亮亮的。

“你叫什么名字？”孟欣没接过电筒，看着女孩问到。

“孜莫阿依！”女孩答道，见孟欣没接电筒，索性就把电筒收起来了。

“你不是要还我手电吗？怎么又收起来了？”

“你不是没收吗？”孜莫阿依反问孟欣，眼神里也透着倔性。看到这眼神的那刻，孟欣是开心的，她为女孩的倔强开心，因为她明白，凭着这倔强女孩有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证明她没有向生活的苦难低下头。

“奶奶让我把手电还给你，但其实我需要这手电，您能送给我吗？”孜莫阿依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脸瞬间上了红色的染料。孟欣也没想到女孩会这样说，但孟欣是乐意将手电给女孩的，害怕女孩因为害羞而转身放弃索要电筒，孟欣连忙答应。

“拿着吧，那天本来就已经给你了。”

阿依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格外高兴，对着孟欣说谢谢。孟欣也被女孩的高兴所感染，心情也极为舒畅。两人并排坐在山坡上开始了有一下没一下的互动，河谷的风吹动着远处的风车，也吹动着彼此的头发，她们的对白都只是简简单单的问答，但她们知道，这是给彼此留出认识对方的空间。

“阿依，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在上学了？”问出这句话过后，孟欣就后悔了，一想到第一次见到阿依的时候，阿依脸上的窘迫和第二次见到阿依是奶奶的回答。明明阿依没上学都已经是事实了，却多嘴又问了一句。

“嗯，是的。已经有一年了。”阿依没有再避讳，她埋着头，手里拿着一根干枯的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已经一年了？”

“嗯，从妈妈没有往家里打钱过后的第二个月就没有再去学校了？”

“那妈妈呢？”

“不知道。”阿依平淡的回答，让孟欣的心更紧了。看着埋头认真摆弄树枝的阿依，孟欣只觉得这个看着七八岁大小的女孩身上承担了很多东西，在本该获得快乐的年纪却背负了太多家庭的琐碎。孟欣又深刻领悟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

“那你想在读书吗？”孟欣再次为自己这样无脑的询问而后悔。

阿依比划树枝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望向了对岸的山坡，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牛群，说：“不想。”

“不想”两个字平平淡淡从阿依口里说出来，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情绪，但孟欣听着又深切感受到阿依吐出这两个字的艰辛，因为孟欣观察到女孩刚在地上的比划其实是在写字，孟欣观察到刚刚阿依抬头看的山坡对岸其实正飘着国旗着课铃。那是学校，对岸的山坡上那个土墙围着的地方国旗飘扬的地方，课铃响着的地方是学校。孟欣清楚阿依的“不想”是真的，只是这个真是有太多太多客观因素造成的。孟欣感受到当阿依说完那个字后，身上明显消失了刚刚和她谈话时的光彩，孟欣也明白，当阿依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意味着妥协。孟欣也明白，这一年里阿依应该听过很多次这样的问话，询问的人多是以关心的态度去询问，但又受客观的限制，期待的是阿依另一个回答。最后“不上学”成了阿依的选择，即便是阿依想去学校，懂事的阿依也没有了想去的底气和支持。

“怎么能不读书呢？你得去啊。你爸爸呢？”

“不用你管。”一听到孟欣问起了爸爸，阿依便扔下树枝，狠狠的瞪了一眼孟欣，转身跑到牛群里。

孟欣没想到自己的一句问话激起阿依这么大的情绪。望着阿依的离去的身影，小小的个头在牛群里穿梭，阿依不紧不慢的挥动着手里的赶棍，慢慢悠悠的吆喝走二十几头牛。

和阿依交谈过后，孟欣的心底就萌生了帮她的想法。已经七月底了再过一个多月自己也将离开部队，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阿依了。孟欣望了望对岸的山景，河谷的风又吹响了风车，“呼呼呼……”缓慢地响在河谷中。

二

班长姜秀发现这一周以来，班里的二等兵孟欣很奇怪，休息时常常望着一处失神，一开始姜秀以为是孟欣即将面临退伍心里伤感，和她交心谈心后发现孟欣的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孟欣最近在平日里还会收集连队平时产生的报废纸箱和塑料瓶，每到傍晚就把这些废品分类一捆捆绑好放在帐篷后面，第二天一早这些捆好的废品就不见了。因为孟欣所收集的都只涉及连队官兵日常生活产生的废品，所以一开始姜秀也没过多过问。只到有一天晚上姜秀被搬运废品的孟欣吵醒。

夜里，熟睡中的姜秀被帐篷外废品摩擦地面的声音吵醒。这声音缓慢细微，可以听出发出这声音的主人在刻意控制音量不想将人吵醒。姜秀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孟欣，她起身穿好衣服，站在帐篷门口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孟欣。

毫不知情的孟欣还在小心翼翼的拖动着白天收集来的纸皮，现在是十一点四十，阿依和她奶奶差不多也快到了。

“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干什么？”班长姜秀已经小声地走到孟欣身边，音量很小，只有姜秀和孟欣两个人知道，但语气里带着责问。

“哈，班长！嘘！”孟欣被突然出现的姜秀吓了一跳，但又怕把战友吵醒，也怕耽误送废品的时间，孟欣示意姜秀跟着她一起走。

姜秀跟着孟欣来到了营区的垃圾池，疑惑地看着孟欣把带来的废品放在垃圾池外显眼的地方，看着孟欣从怀里掏出一个全新的软抄本和一支黑笔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废品上面。

“你这是做什么？”姜秀问到。

“送礼物，嘿嘿！”孟欣看着姜秀，一边摸着放在废品上的本子，一边回答着姜秀。“她们过来了，班长跟我来。”孟欣发现远处忽闪着电筒的微光，知道她们来了，便即刻拉着班长姜秀往垃圾池后面躲。姜秀发现孟欣带着她躲的地方也极为巧妙，从这里望过去可以清楚看到刚刚放废品的地方，而且不被对面发现。

姜秀和孟欣在垃圾池这面等候着那团光的临近，姜秀想知道孟欣这么久以来到底在干什么。这几天姜秀也在观察孟欣，包括孟欣收集回来的废品也是姜秀一一过目检查确认没有隐患才让孟欣收集的。

姜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孟欣的时候，那会儿孟欣对军营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新兵入伍都会被老兵问来部队的初衷，其他新兵都讲了很多漂亮的回答，就这个孟欣慢吞吞的说“嗯……我就想保卫祖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刚好能够见证一批兵的成长与蜕变。她比连队任何人都要了解孟欣，还有八天她也该退伍了，心里不禁感怀起来。然而眼前这傻妞却一直盯着那堆废品，半点也感受不到班长姜秀的情绪。

随着光源慢慢的靠近，姜秀依稀能看清光源背后的身影，一老一少，一个背着废品纸壳，一个拖着用尼龙绳穿在一起的塑料瓶。姜秀看着她们走到刚刚放废品的位置，看着女孩发现了放在废品上的本子和笔，拿在手里摇晃着并高兴的和奶奶交流着。

两人的交流用的是方言，作为外地人的孟欣自然听不懂她们讲的是啥，但是孟欣通过阿依和奶奶脸上的笑就知道了阿依和奶奶内心的欢喜。

“听得懂？”姜秀问向一脸笑意的孟欣。

“听不懂！但是阿依开心，那我也就开心。”孟欣的眼睛仍然盯着阿依她们。

从阿依和奶奶的交流中姜秀就大概了解了情况，看来这段时间孟欣收集废品是为了这事儿了。

“行啊，看来是个惯犯！多久了？”等到阿依她们离开后，姜秀便开始询问孟欣。

“一个多月了。”

“你了解她们？”

“了解又不了解，那个女孩叫阿依，就是刚来的时候我们遇见的那个放牛小女孩，我问她怎么不读书，你还为了这事儿讲评我来着，你记得吗？”孟欣向姜秀介绍阿依，并尝试着让姜秀想起阿依就是那个没法读书的可怜女孩。“我之前下哨的时候遇见过她们，阿依的妈妈一年前去重庆打工后就断了联系，爸爸早在阿依三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现在奶奶也老了。班长，你说为什么厄运总挑苦命人？阿依还那么小，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孟欣的突然发问姜秀也回答不出，这世上总有很多难题是我们解答不出来的。姜秀看着孟欣，眼前这个女孩早已经不是两年前刚入军营里那个懵懵懂懂，冒冒失失的小兵了，她早已经成长了，早已经是一个独立思考能够独自担当考验的女兵了。看着孟欣真挚且急切寻求答案的眼神，姜秀仿佛又看到孟欣入营时当着老兵的面说：“我就想保卫祖国，帮助希望帮助的人。”姜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孟欣一直没变，她的初衷一直没变。两年的种种能够让人蜕变，变得更优秀，变得更成熟，但是初衷只会在不断的磨砺中更加凸显。

“你打算这样做多久？”姜秀问孟欣。

“不知道，但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就会这样做！”孟欣看着姜秀答道。

“但你要知道，你这样做只能是杯水车薪。”

“我知道，我就是想做，哪怕只能帮一点点忙也是好的。晚上我们站哨巡逻的时候手里的电筒虽不足以照亮黑夜，但却能照亮我们要走的路。班长，我不奢求我做的这些能改变阿依未来的路，但我希望我现在做的这些能够给她的童年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孟欣对着姜秀讲出自己的心声，月光下的孟欣讲这些话时就像是在宣誓。

“你要做就做吧，我不反对，但是你也要注意分寸，该给就给，不该给的别拿出去。以后每天收集过来的废品都交给我审核过后再捆了给她们。”姜秀赞同孟欣的做法，也清楚孟欣的为人。但在部队里该遵守的纪律必须要遵守。

“谢谢班长！”

“行了，回吧！”

月光之下，姜秀和孟欣两人并排往帐篷里走去。那一夜姜秀心里也生出了一团微光。

后面的几天里，姜秀便开始组织班里的人利用休息时间帮着孟欣收集营区里的废品，并对她们收集回来的废品一一核验，检查是否存在泄密风险。整个连队都知道女兵三班成了废品收集站，而姜秀成了废品收集站的站长。

渐渐的也有人来打听她们收集废品的目的，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有的老兵加入她们一起收集废品，将自己班平日里生产的废品收集起来交给女兵三班的人，有的老兵则是购买一些儿童读物或文具交给姜秀。一开始只是一本两本，后面就慢慢堆成一箱两箱。

“连长，您找我？”姜秀走进连长帐篷。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姜班长这几天挺忙的啊！”连长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身看向走进来的姜秀。

“连长哪的话，能帮一点是一点。况且这都是退伍老兵们的一点心意。”姜秀笑着回答连长。

“是哦，还有四天她们就退伍了，看来事情得快点办啊！”连长拍了拍额头。

“快点办？”姜秀疑惑地看着连长。

“你们的动作太大了，营长他们也知道了。知道是大家的一片苦心，也不好反驳，营里面准备在孟欣她们退伍前去孜然阿依家和镇上的小学进行走访慰问，你把你收集过来的物资跟队部文书小李对接一下，然后收拾准备一下，大概后天我们就去慰问……”连长看着姜秀并安排着后面慰问的工作。

姜秀听着安排，越听心里越是欣喜。姜秀从没想过自己和孟欣她们一起做的这些事能够得到上面的支持。这样一来，她们就能帮助阿依一家更多了。

“都是你带的好兵啊！姜秀，她们都是好样的。”连长看着姜秀，并对她给予里面肯定。

“谢谢连长，这都是她们自己的功劳，我也替孟欣她们和阿依一家谢谢组织了。”姜秀嘴里道着感谢，心里也是一团火燃烧着。

慰问的那天，营长教导员去了、连长指导员去了，班长姜秀去了，退伍老兵孟欣她们也都去了。校长来了、村长来了、亲戚朋友都来了。奶奶笑了，孜莫阿依哭了、孟欣也哭了。

三

孜莫阿依早就知道晚上帮忙给她们废品的人是那天和她在山坡上聊天的姐姐。上次的聊天结束的不是很愉快，原因是那个解放军姐姐提起了爸爸。这也不怪那位姐姐，但是“爸爸”这个词在阿依那里不能触碰。

阿依也想向那位姐姐道歉，因此每次阿依都会借着放牛的机会，来到那位姐姐的营区旁边的草坪上，希望能再次找到那位姐姐。但是部队的训练很多，很多时候阿依都不能靠近那位姐姐。

阿依发现每次和奶奶去那位姐姐营地旁的垃圾池捡拾破烂时，都会有捆绑好的废品摆在那里。虽然不知道那位帮助自己的人是谁，但阿依总感觉是那位姐姐。直到一次阿依从垃圾池的缝隙看到了另一端的姐姐，阿依还故意用手里的电筒朝着姐姐的方向照去。慢慢的，阿依也知道了那位姐姐叫孟欣。再后来，阿依也会偶尔在那堆捆绑好的废品中发现孟欣准备的礼物。有鞋子、有笔、有发绳、有零食，更重要的是有自己感兴趣的图书，每次回到家，阿依都会用孟欣送的手电窝在被窝里看图书。书里的世界真精彩啊！五颜六色的！渐渐的阿依也开始期待每天晚上带着孟欣给的手电和奶奶去孟欣所在的营区周边探物。

阿依突然发现生活似乎变得比以前有趣了，也开始期待着生活的变化。

这天阿依放完牛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好多和孟欣姐姐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在人群中阿依认出了孟欣，认出了自己的校长，认出了村里的村长。阿依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知道家里摆放着很多东西，有书本，有文具，还有新衣。孟欣走到阿依面前，拿着一本书递给阿依。

“阿依，这些都是我们的心意，你收着。我知道你的想法，今天校长和村长都来了，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把握住机会!姐姐明天就要离开了，之后阿依也要认真学习，保持自己对学习的兴趣哦！”孟欣慢慢的为阿依整理头发，细细的嘱咐着阿依。

“明天就走？走哪去，我还能见你吗？”阿依一听孟欣要走，就急了一连发出好几个问，虽然自己和孟欣交流不多，但一个多月以来孟欣和阿依之前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阿依渐渐的也开始依赖起了孟欣，慢慢的阿依也在心里认定了孟欣。

“回家啊！阿依，你要多听奶奶的话。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应该会有机会见面的！”孟欣也不清楚以后能不能见面，但是孟欣不忍心让阿依失望，一个善意的谎言应该也不为过吧。

晚上孟欣一行人走后，家里又恢复的冷清。奶奶对阿依说等学校开学阿依就可以去学校上学了。阿依问奶奶：“孟欣姐姐明天就要走了，她去哪？”

“她退伍啦，回家啦！”奶奶看着阿依耐心地解答。

“什么是退伍？”

“退伍就是离开部队了。”

“那我还能见到她吗？”

奶奶没有回话，只是拿起了一本书，布满老茧的手在书本上慢慢摩挲。奶奶的沉默让阿依知道了答案，虽然没有直接的回答，但阿依也清楚想再见孟欣会很难了。

今夜月亮缺席了，满天的星光却异常的好看。阿依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山下孟欣所在的营地，那里还亮着灯。阿依望着望着突然她发现那里的光很暖，虽然距离较远，却一点一点的感染了自己的内心，夜晚是冷的，但那团光带来的温度是热的。突然阿依返回屋里，拿出了孟欣之前送的彩笔和画纸，蹲在门槛上，打开孟欣送的手电，开始画起了画。

第二天一早，在天空还未退去深蓝色的颜料，星星也还未完全失去自身的光芒的时候，阿依便打着手电踩着露水往孟欣的营地里走去。奶奶说退伍送兵一般都很早，所以昨晚阿依根本就没有睡，等到天空露出丝丝光线，阿依便出门去了，她一定要去送孟欣，一定要把昨晚上的画交给孟欣。

退伍送兵的场面很大，阿依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穿着军装的人。他们有的排成一个一个方队，有的又排成一列，与其他人一一敬礼告别。阿依看到他们相互拥抱哭泣，也看着他们互拍胸口相互鼓励。阿依不敢靠近他们只能在旁边站着，用眼睛不停地在人群中找寻孟欣。

当阿依找到孟欣的时候，孟欣已经上了车。阿依看到孟欣所承的车子出了营地，向着她所在的路行驶过来。阿依对着车辆拼命的招手，她听见汽车的车鸣，也听见车队里对讲机的交流，阿依害怕车子就这样开了过去，就大步大步的跟着车子跑去。

“阿依，你怎么来了！”孟欣下车了，刚刚对讲机里通知让车队停车，原因是一个小女孩在追车。

“姐姐，你要回家了，阿依好开心。这是我画的画，姐姐一定要回来看我啊！”阿依气喘吁吁的将手里的画递给孟欣，满怀期待的看着孟欣。

那幅画是一副肖像画 ，画中人是孟欣，画技虽然拙劣但对孟欣来讲难能可贵。画的右边空白处还写这“谢谢”。阿依看到孟欣流泪了，便把画塞给了孟欣，然后抱住孟欣说：“姐姐，谢谢你！”

牛背山下，一支车队停在了原地，在车队的后两辆车之间，一个身穿军装的女兵蹲着和一个女孩抱在了一起。河谷的风一直吹着，山坡上的白风车一直转动着，她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之后的路更多了一份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