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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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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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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席

冬天,放寒假的季节,是真正的放假,家里面没有什么农活需要干。

整个村子都闲得发慌,大人小孩整日整日的在村子里闲逛,找可以把自己厚厚一沓时间打发掉的事情。

村里好几个大人似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东西,他们围在一处土坯房外面小路上,耳朵上夹着烟聊天。村尾那土房子很破,好多年没有住人,快要垮掉,院子里面杂草很深,很茂盛。

我们从村头一路聊着过来,正准备上坡。看到大人们挤在那边,很大声地摆龙门阵,说一堆过去的事情。我们转头过来,看看怎么回事。要知道农村很贫瘠,胡乱聊天是很奢侈的一种行为,因为要攒很久很久,所以我们长时间都保持沉默。

大人们在和谁聊天呢?是两个陌生的中年人,他俩在那院子里面清理杂草。发现没什么有趣的以后,我们又晃到坡上,晃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们听大人说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爷爷在说,大伯在说,所有人都说,说他死了。他在原来村子里面住了几十年,他的两个儿子在外面当上老板以后,就把老人接出去了。村里人从此就没有聊起过他,仿佛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不过,现在他回来了,要落叶归根,村里人又开始聊起他,仿佛他从未离开一样。

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老板,村里人都说他在外面享到了福。老板,一个名词,等于有钱人,在地里面刨泥巴的反义词,所有人的向往。红土地村,一个坡连着另一个坡,做到老板就是做人做到天了。我们不知道天外面有什么,正如我们不知道坡外面是什么。我们只知道他们很有钱,家里面的房子就不要了,他们在外面买了很多房子。

隔天一早,吃完早饭,奶奶就叫我换身干净点的衣裳,等下好去村里吃席。什么?可以吃席,距离还近,我当然很高兴啊,我最喜欢吃席了。

有时候,不,准确来说经常发生这样随机的事情,忽然大人就给你说中午去吃席,一点准备都没有。我脑子很笨,不知道一般什么时候才能够吃席,就感觉走着走着,一下子在路上突然看见五块钱。慢慢地,我也总结出来一个规律,当你发觉距离上次吃席时间过了很久,模模糊糊快要记不起的时候,你就要准备吃席了。

老天,原谅我,这个时候大家都太穷了,蛋白质是一种很珍贵的物质。

村里小孩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赶忙答应,他们叫我快点走,他们说他们先去了。我换完衣服,又洗了一把脸。便开始大喊——小黑。

我爷爷就坐在堂屋里骂我——大清早的,喊个锤子。

我听到爷爷发脾气,赶忙溜了,走到路上又继续唤。我就是要喊,小黑也喜欢吃席,这个时候不把它喊到,就太不够意思了。

走了,没一截路,小黑就从坡上急慌慌地跑下来了,跟着我一起去。

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木桌子,板凳都摆好了,纸杯和碗都摆好了,筷子也摆好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马上就要上菜了。

泥巴很新,站在院子里还能闻见新鲜泥土的味道,院子里之前那些长得很深的草,那些带刺的藤曼怏怏地堆在院子边上。

这个时候,赶快找一个座位坐下,虽然身为小孩子,但也有秘诀。你千万不要找那种坐了大人的桌子,他们在等人凑满一桌开饭,但是他们等的是村里和他们一样的成年男性,不是等小孩子。

你一爬上板凳,准确来说还不等你爬上板凳,旁边大人的手就护过来了:“不喝酒的去坐不喝酒的那一桌。“

你也不要坐那种一个人都没坐的桌子。因为那些大人来得晚,他们到时候会过来:“这桌是喝酒的坐的。你一个人,去坐不喝酒那桌去。”

你又要悻悻地重新去找座位。

一般去亲戚家吃席,都要走好远,有时走十多里路。亲戚一般起很早,在乡上叫屠夫留几斤瘦一点的肉,然后在场口割点烧腊卤鸭子,最后去菜市场称一些青椒,藕,黄瓜,等会好炒几个家常菜。

这次,不一样,是请了厨师来做的,果然大老板。在院子边上,用砖垒起两个灶,把大铁锅,蒸笼啊什么的都架好,底下放几根大柴,噗噗烧着。厨师就站在旁边,捆着一根白色的围裙,手上拿着一把大勺子。

几盘菜被端出来了,最开始就是卤肉卤鸭子这种高级货,简直不敢想后面有什么。接着是一盘牛肉,炸的虾,还有炸的鸡块,这些都是我们很少能够吃到的,小孩子很少能吃到,大人也很少吃到。

刚喝一大口雪碧,一盆鸭子又被端了上来。鸭子先放在锅里炸至金黄,然后再加料加高汤放蒸笼里面蒸。肉的汁水很足,汤里面还有枣子,赶快夹到自己碗里,这可是宝贝,里面黄花也很好吃。

这一盘还没吃完又端一盘过来。

啊!一盆蒸肘子,那么多肉,一点配菜都没有。想都不敢想,太豪了,看着就很有食欲。用筷子撕下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巨大的满足感让人感觉到好幸福。人类数百万年的进化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意义。该死!等我以后有钱了要天天吃席。

“接一哈!接一哈!坐到外头的人端下菜。”

桌子上已经放不下了,把菜凑了凑,一盘鱼挤了上来。我好喜欢吃鱼,小时候大人都说吃了鱼会变得聪明,我想要变得聪明就开始吃,一吃就觉得喜欢。我很会吃鱼,几乎没被刺卡过,我会把鱼刺一根一根地叼出来。我很喜欢肚子靠上一点的肉,那里的刺少,肉很嫩,很细。肚子上面的肉太肥,会有一点点腻,背上和尾巴上面的肉质比较粗,刺比较多。我不太吃鱼头,一方面是没什么肉,二来那个肉质,我觉得有点恶心,不太适应。

吃饱了,又喝了一杯豆奶,就准备下桌了。什么,还有!菜又上到我们这边来了,蒸的一整只鸡,这个一般般吧,和前面那些比较起来,但是,注意了,但是鸡下面是有一个乌龟的,我他妈连乌龟都没见过,这就吃上了,我一定要把这个乌龟壳带回去。

后面端上来的菜都不敢吃太多,因为肚子里面已经有点撑了,之所以我还坐在这里,就是我要把每个菜都吃一遍。所有的小孩都没走,他们都不敢走,你以为大人就敢走吗,他们也不敢走,一旦现在走了,好多东西就吃不上了,鬼知道下次再吃是什么时候。

后面还有好几种蒸肉,里面居然还有鸽子,我只见过鸽子跑,还没吃过鸽子肉,桌上又整理了一遍,好几个盘子收走了,才能放下。

下午,四点多,那家人顺着村子上来,请大家晚上也去吃饭。我们小孩子当然很开心,一般吃席只吃中午的,现在晚上也可以去吃,还吃那么好。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那家人又一家家来邀请中午去吃饭,大家又去吃。

“哎呀,昨天都过来吃了都嘛,我们哪好意思哦。”

“有啥不好意思的,等会过来,饭都煮好了。”

第二天,傍晚,那俩兄弟从村尾到村头,一家一家来邀请去吃晚饭,大家陆陆续续又去。吃完晚饭后,男主人就在那里打牌,女主人回来看电视。

第三天,中午,请吃饭。

第三天,晚上,请吃饭。

第四天,中午,请吃饭。

整个村里的人又都去吃席,那一个月村里人都没有出去干活,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吃饭的路上。就像房子周围的竹林,春天是这样,夏天是这样,秋天还是这样,好的生活大家都适应很快,仿佛生活永远就这样持续下去。家里男主人不是在打牌,就是在吃饭,吃完饭又叼着烟打起了牌,一直打到晚上吃晚饭,吃完晚饭以后继续打牌。

油菜在地里长得很好。

天堂,或许就是这一副模样,冬天都不觉得一点寒冷。

估摸着快到中午了,村里的小孩子就催着要走,互相叫喊着名字,从村尾到村头,都是——快点走,快点去抢占位置。今天要和军儿坐,明天和老刘一起坐一桌。

大人也都陆陆续续往那边走,村里人全部都去了,狗在前面跑,小孩子在后面追,家里女主人走在中间,老年人拄着棍子跟在后面。

“幺爹,你看到我们家明儿没得?不晓得去了没得。” 后面大姐出了院坝,问前面幺叔。

“喊起我屋头军儿,都走了一会了。”

小黑已经不用喊了,自己就跟着我走了,我很庆幸还好小时候没有听大人的话把狗拴起来,现在脖子那块的鬓毛长得很好看,像狼一样威风。拴起来还能去吃席吗?吃毛线,那不捆到屋头守鸡。村上好多狗都是这样的,屋头人吃完席打包一些剩菜回去喂。尽管打包回去菜都冷了,屋头的狗吃得还是很认真。

那边坐那么多桌,就我家小黑两三条狗,吃都吃不过来。挑着吃,来回吃,大骨头都来不及啃,那一个月,桌子下面的狗都没打过架。

小黑经常叼着大骨头,翘着嘴角,屁颠屁颠地往回走,跑到土里,用前爪刨个坑,把嘴里得骨头轻轻松开,然后用鼻子把土拱回去。

小黑吃完席,就在太阳底下,趴干草堆上很专注地啃骨头,没啃完的骨头到处都是。

对于小黑来说,这或许也是天堂的模样吧。

菜都上了几盘了,筷子也发了,主人家过来问一家的女主人屋头泰哥怎么还有人还没来,那家里面女主人说他中午不过来,要看着家里面的鸡。

主人家就打电话给他,叫他一定要来。

那个人说,饭都煮好了,不来了。

主人叫他,一定要来,不来就不开饭等他。

几个回合后,那个人争执不过,只好说,一会就过来。

不一会那个人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抱歉,坐了主人家专门给他留的位置,脸上还有点埋怨主人家太客气了。

主人家专门过来给他倒了杯酒:“好不容易来吃一次,一定要赏个光。”

村里面的一个人开玩笑:“要是这会来个贼,一个村都要被偷光。你们坡上养的那些鸡,鸭子,都是给别人养的。”

那边人马上接话:“该他偷的你怎么都是防不住的,不该他偷的他怎么也偷不到。

最开始大人还会在家里面给小孩嘱托,等会不要光喝饮料,要吃肉。到后面大人都不说了,管你怎么吃,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爱怎么吃怎么吃。

吃完席以后,我们小孩子就提一瓶没喝完的雪碧回去喝,我家里面墙边的大雪碧瓶子已经摆了一排。

乌龟壳我也已经有好大一叠,乌龟壳已经不是稀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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