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觅句知心律，摊书解满床。试吟青玉案，莫羡紫罗囊。假日从时饮，明年共我长。应须饱经书，已似爱文章。十五男儿志，三千弟子行。曾参与游夏，达者得圣堂。”

一首《又示宗武》道出杜甫对儿子的殷切期望，一方面告诫儿子不要玩物丧志，不要过度饮酒；同时还要学习辞章，确定自己的志向。拳拳爱子之心跃然纸上，天下父母对儿女充满殷切期望。

我的父亲已经去世7年了，他没有文化，不会讲大道理，只知道地里刨食，糊口养家。但他清楚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考上大学才是农村娃唯一的出路。当第一次中考失利，我准备放弃的时候，父亲只说了一句话：“跌倒了爬起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这才到哪儿了？”这是我听到父亲说过的最富哲理的一句话，也是他一辈子给予我的唯一一句鼓励。

我所在的高中距家8公里，一半是红胶泥路面，一半是布满坑洼的石子路。这天清早，我和父亲把1米5宽的木条板床放到手拉车上，他拉着小车就出门了，说：“你跟着，别落下，累了就吱一声儿。”

来到学校宿舍，别的同学已经把好的位置占满了，父亲吩咐我小心地把床摆到屋子正中央最后一个空位。这时，班主任带着一个只带了被褥的复读生进来，考虑怎么安排。看这个同学穿着破旧寒酸的衣服，同学们都背过身去。父亲接过同学带着汗味的被褥，放在我的木板床上说：“你们两个挤一块暖和，以后就是好朋友了。”真中了父亲的话，以后，我们两个一起出入学习，一起锻炼身体，一起考上了大学。不要小瞧任何人，说不定谁哪天会有出头之日。

作为白手起家和勤俭持家的顶梁柱，父亲和我们哥儿三个肩负起了成家立业的责任。勤劳的父亲每天习惯地扛起长锄和短锨在泥土里耕种，也只能将就着满足一家5口人糊口。早晨，我还在梦中，父亲已经背着一筐牛粪回来，有时两腿挽着湿漉漉裤管，裤管上带着泥土。那双胶底鞋里浸满露水，走起路来刺啦响。时间长了，大脚趾都磨破了，他也舍不得换一双新的。他说：“谁在意我一个农村老头子！”

秋天，地里的活忙完了，父亲开始从地里拉土回来。然后和泥、打坯、烧制成砖，凭着父亲的一双粗糙的手位我们哥儿三个建起各自的房子。看到父亲忙碌，不用吩咐，我们都主动帮着父亲拾掇。养成爱劳动、助人为乐的品质，离不开父亲的潜移默化地影响。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中，两个哥哥都成了自己的新家，自立门户，结婚生子，其乐融融。

母亲是一个急脾气，经常嘟哝老父亲，父亲也不顶撞，低头到院子南墙根吃饭、喝菜汤，避免一场场争吵。所谓的菜汤就是一碗清水烧开，加点葱姜菜叶，放点油花，倒很多醋。父亲说喝醋好，消暑去腻，清洁血液。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是否有道理，不过父亲长寿85岁，从来没有得过病，没有带给我们任何拖累，百姓们都夸老人吉祥。

父亲不善于交流，就是不知道说些暖和人的话，也不善于和人理论。那时候家里穷，农具也少，经常你借我的锄头，我借你的犁耙，相互帮衬；做了糖三角、蒸了包子也给邻居送过去，表达感激友好之情。父亲从来不干这些，母亲说：“你就是一棵木头，踩不出屁来。”每次借东西或者送好吃的，母亲要么让我们去，要么自己去。

民办老师杨秀辞职了，要在我家开幼儿园。需要黑板，父亲亲自上几十公里外的市里骑车买来一块磨砂玻璃材质的；需要取暖，父亲亲自捡来砖头瓦块砌成灶台；需要光线，父亲找来木工把窗户换成玻璃的，把老旧的灯泡换成节能螺旋灯。爱嚼舌头的穆大娘看热闹，说：“他赵老头，你还想啥，再怎么帮衬杨秀也是人家的媳妇。”

据说，杨秀到我村里相亲，第一个打听的就是我家。因为穆大娘说老赵头木讷，选了另一家。父亲回复穆大娘道：“都这么大年纪了就知道嚼舌头，你要不说话，生怕别人把你当哑巴卖了。”这次父亲可不是木头，他像摔炮，落地有声。

事实证明，父亲的好心没有白费，他的一言一行都被杨秀老师看在眼里。她每天带着孩子们在前院上课，抽空帮着腿脚不好的母亲洗衣服、打水、晾晒衣物、买菜、做饭，母亲也不把杨老师当外人，每天中午留她一块吃饭，就像儿媳妇一样。父亲说：“没能成亲是以前缘分没到，现在能走到一起就是缘分来了！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之前母亲在的时候，母亲做饭。我从来没有想过给父亲买好吃的，放下钱就走，觉得有钱就有一切。后来我给父亲买了盒式鱼罐头、带包装的烧鸡、袋装的小食品，他可高兴了。每次吃的时候都要把邻居大锁叔叫来，到村口摆上小桌子，一起拌几个凉菜，喝点小酒。打开包装前，不忘了给大锁说：“这是儿子外面买来的，味道不一样。”他深知，村超市里，这些都能买到，但是什么东西都是自己孩子买得好吃。甚至他永远舍不得吃剩下的一半，有邻居串门，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母亲走后，父亲明显精力不济，走起路来也慢了，我让他注意保养身体，不要再侍弄院里的蔬菜了。他淡淡地哼了一声：“你有空了多回来看看就行。”

“我会在十一前后回来看您！”我安慰他。

没想到父亲在十一前走了，我没能看到慈祥而坚韧的父亲最后一眼。不过，父亲在最后那次见面时叮嘱我回来时的期待眼神，永远铭记于心。

2024-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