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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而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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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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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高石坎

 

贵州印江县高石坎林场,开办于1966年。一群护林员默默坚守至今,最大年龄86岁,最小已52岁,少则坚守26年,多则坚守50年。林场面积从最初3000亩扩展到如今的1.2万亩,经济、生态价值巨大。

 

高石坎是寂寞的。

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中,时光是凝滞的;落于群山褶皱里的高石坎,仿佛静栖在凝滞的时光中。

这里有万亩林海。如果以苍茫渺远延绵四省区的武陵山脉为背景,不,仅仅把它置于方圆数万公顷、峰峦起伏的梵净山中,它也是寂寞的,谦卑的,安于一隅的。

寂寞的还有山里的几座低矮破旧的老屋,还有老屋升起的几缕散淡的炊烟、夜里煤油灯飘飘忽忽的昏黄光晕,还有白天在林间的沟沟坎坎中穿行的脚步、夜间老屋里稀稀落落的几声梦呓。

寂寞之中,你却听到了丰沛多元的音韵。

我不说阳光撒落林海探入丛丛绿簇的声音,不说大风中的阵阵松涛和清风拂过枝叶婆娑的窃窃私语,不说虫唱鸟鸣,不说野花萌芽生长开花,不说露珠从叶面上滚落,不说远处或近处传来山溪铮铮淙淙的声响。

我也不说寒暑变换和四季更替,一棵树踏着年轮旋转开的韵律拔节向上伸展的声音,甚至不说,十万棵树踏着年轮旋转开的韵律以单一声部雄浑合唱,或者与风吹雨打雷鸣电闪磅礴交响,不说那些树的内心秘密,从幼年到成长,到挺拔参天,它们身上承受过的每一次掌心的摩挲,它们以叶为耳倾听到的每一记窸脚步,被屯积在皮层之里,躯体之中。

是的,我单要说那些脚步,那些寂寞的,蹒跚的,回音绵长的,谨慎而坚定的,艰难而隐忍的脚步。这些脚步,它们五十年前踏入一片荒凉,在杂草和荆棘中,在沟坎和砾石中,从山麓到山中,从坡谷到坡顶,翻过一重山,又翻过第二重第三重更多重的山,在难以落足的地上踩出一道道羊肠小径。最初是单调的,是孤独的稀落的不成章节的单音符,而后渐渐连缀起一片绿色,又连缀成更大面积的绿,漫山遍野的绿,挽住阳光雨露清风云影,成为万亩林海,一张广大的曲谱。

不,我不想说这是优雅的乐曲,如果乐曲是茶余饭后的恬适心境,或是丰衣足食之后的美妙遐想。它不优雅,荒凉和寂寞,坎坷和风雨,铁锄和斗笠,产生不了优雅,有的只是荆棘扎过的血迹,砾石划过的伤疤。一步之间,跫音消失于无形,晨炊暮爨,散淡的却是野菜和红薯的气息。寂寞是一层一层叠加的,物质生活的贫乏是一层一层叠加的,艰辛劳苦也是一层一层叠加的。然而在这年复一年的叠加中,绿色在丰茂,坚韧在厚积,年青、热情和云飞花放的梦想内化为单纯的信念,沉淀为一种不轻易也不可以轻易说出的言语。

况且,高石坎是有故事的。

周宏权和罗运仙,一个中年丧妻,一个在最需要倚靠时失去一堵男人的胸膛,他和她,因为走进高石坎,在并肩承受艰难和风雨的日子相惜相爱相濡以沫,即使天山人间,依然不离不弃,与这万亩林场不离不弃。他们是有故事的。

十六岁,青涩之年,花季之年,他却走进高石坎,从此就不曾走出这片山林,不愿走出这片山林。他把心仪的故娘娶进山里,从此相携相守,与一片山林同眠共枕,同呼吸共日月。吴正春是有故事的。

还有因不愿与兄长断绝兄弟情义而带着新婚燕尔的妻子爬进高石坎的吴正文,还有为选择留下而失去婚姻孤单一生的田茂纯,还有因为内心的一句承诺而固守到老的田儒强、方明灯,还有魂归大地而依然无怨无悔依然心系这片山林的吴永益,他们当然也是有故事的。

九岭十八湾的足迹作证,千千万万棵从幼小到茁壮到参天挺立的大树作证,他们的内心贮藏着,一份朴素得连一个“爱”字都从未说出口的旷世情缘。

于是五十年时光悄悄流逝了。一些人已经远去,远去的人透过时光的目光依然注视着这万亩林场;另一些人还在坚守,在晨风夜露中循着五十年的足迹穿行于林间小路沟坎溪壑。

五十年,一个世纪的一半,或许只是时光的一个转身,长河的一道涟漪,然而对于个体的人,是一生中的一生,是生命中最明亮的部分。是什么信念支撑着这五十年?生存的意义早已从中剥离,幸福也已改变了诠释,高尚和大爱似乎从来未曾进入意念,那么剩下的便只有生命本身,有所坚守有所相望,有所寄托和向内倾说。

在高石坎,你当然能听到大风吹奏万亩林场的阵阵松涛,你也听到阳光、清风与挤挤挨挨的枝叶之间的亲密私语,听到虫唱鸟鸣和杜鹃绽放,听到岁月在千千万万棵树身内回旋年轮的声音,听到宏大的交响——以一群守林人的一生坚守为旋律,以融汇大自然万千天籁的万亩林海为共鸣。

高石坎是广大的,即使以莽莽苍苍的武陵山脉为背景,即使将它置于山峦起伏的梵净山中。广大的不仅仅是一万二千多亩的林海,还有深入大地内心的根系,深远,绵长,柔韧,坚定,仿佛一道穿越过岁月长河的歌吟,让你情不自禁地匍伏下来,贴近倾听;让你内心澄静,看千山万壑,苍然一片,绿色葱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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