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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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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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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天堂

华特迪士尼影片公司近年曾出品过一部励志电影,叫《卡推女王》。影片以非洲东部不发达国家乌干达为背景,讲述了卡推贫困地区一名卖玉米的女孩菲欧娜,在学习国际象棋过程中天赋异禀,一路逆袭,问鼎大师的感人故事。

镜头所猎之处,儿童失学、贫民失居、饥饿困拢、疾病横生,法度松弛、积贫积弱,一草一木,一物一景,处处催心。而身处逆境的居民们面对严酷的生活,却表现出乐观坚韧的一面。因为,他们有信仰。

片中有位坐着飞机去参加国际象棋比赛的儿童,他眨着一双朦胧的黑眼镜十分好奇问教练,“教练,我们是在天堂了吗?”教练望了望孩子,答,“不,天堂还要更高些。”

原来在那个国度,上至将死长者,下至童蒙少年,都有着一种最原始最朴素的信仰,那就是——“天堂”。这是一没有边界的信仰,它的信众几乎覆盖了全人类,伴随着人类成长进化的各个时期。

人们对无知事物的想象,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求而不得的欲望,都在天堂。天堂不仅存在于人们宏大的四维想象中,更承载于用思维搭建的文字城堡里。

《卡推女王》有个感人的情节,女主角菲欧娜的母亲为了支持她夜读,当掉了嫁衣,换来少许燃油。菲欧娜则趴在地板上,天人交战,人书合一,如痴如醉。而那盏将熄的油灯固执地将漆黑的夜划开一缕白。菲欧娜的一侧是半闭着眼的母亲,镜头下半明半暗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那笑靥一定是甜的,灵魂的倒影在风里飘。那情景总让我想起上个世界七八十年代的中国乡村。想起墙上糊着旧报纸的老屋,想起老屋的夜,想起夜色包裹着的煤油灯,想起满屋黑白照似的灯影,想起灯影里,那一声叮咛,那一声叹息。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北宋第三位帝王宋真宗赵恒的这首劝学诗曾激励过九百年前的皇亲贵胃、世家子弟,自然也激励过怀揣“才子佳人”、“读书做官”梦想的一代代寒门学子。

我们这代人,一辈子为生计折腰,能坐下来读书的时光多半在旅途。在火车、汽车上读书,常为人扰为事搅,为一站一站来来往往的喧嚣嘈杂所恼。因此,若要一路坦途,一路风轻云淡,各自安稳,当然要坐飞机,在云端、天上读书。

我曾有段时间,因工作关系常飞广州-长春这条线。六千多里路,三四个小时的航程,没有WIFI,没有互联网。关上电脑手机,不聊微信,不刷朋友圈,不发视频,不用网游。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我们仿佛是地球上唯一一批幸存者。云,蓝的、白的、红的;一片片,一层层,一缕缕;静的、动的,似动非动的;碎了一地,泼了一海;似梦幻,似霓裳,是少女腰肢,是香浓的奶昔,悬在窗前,游离挑逗;伸手可握,张唇可食。若是有阳光或者月色,那场景就是一部星际迷途的科幻小说。

躲在靠舷窗的位置,系好安全带,向空姐讨一杯泡好的安溪铁观音或者武夷山大红袍。这时候,不能没有文本,不能没有故事。

座位后就有报刊杂志,或者书。当然自己也会顺手捎带上一本久置未读的书。把书搁在小桌板上,手指撩开书页,眼神浸在墨香里,变暖变软变柔,在那一汪柔波里滋长出千万双手千万双唇,在文字的森林里逐字逐句地拥抱、抚摸、亲吻、咀嚼。于是,心灵开始背叛目光,骚动起来,在波涛汹涌的诗海里耕耘、挣扎、跌倒,溃不成军。

宋代陈与义在《襄邑道中》中说,“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若把机舱比扁舟,行云流水间,大抵也是这样的情景。

机舱是一座天然的图书馆,没有约定,无需提醒,大多数旅客手上都有一本书,或者正打算取一本书。若是碰巧没带书,一声“邻家小姐姐”、“隔壁兄弟”,好书便会到手。在云端读书,身在红尘外,心系红尘中。窗里窗外,书里书外,天上人间。

客舱里埋首悦读的书虫谁喊了一嗓子,“小姐姐,续茶”。结果笑翻了一舱人。飞机抵达目的地,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人间,而耳朵里犹冒着仙气,嗡嗡作响。灵魂更似留在云上,留在书里,留在字里行间,万水千山。

在云上读书。读过《温一壶月光下酒》,读过《芳华》,读过《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读过《消失的地平线》,读过《百年孤独》,读过不少平日想读未读的好书,读过比半辈子加起来还多的书。读到天昏地暗,不倦不休。

在云上读书,视野阔,境界高、游思远。思絮在浩瀚深邃的长天落种,理想在文字里长成参天大树。

在云上读书,是一境界。是一种拔开云雾见青天的豁达与愉悦,是一种“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豪迈与放纵。毕竟,能抛开俗事把飞机当“飞的”,经常在云上读书的人并不多;能把机舱变成图书馆更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这总让我想起本世纪初在某论坛上疯转的一篇小文里的一句话“我奋斗了十八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那份苦逼,那份悲情,不是“富二代”、“官二代”、“黑二代”能够理解。

前些年,我回故乡碰巧村里正在建文化站、图书室,而捐建对象却是我高中同学老卫。

老卫是一个不折不扣天不靠地不佑的“穷二代”,其貌不扬,还有口吃。高二时父亲病世,老卫便辍了学。老卫辍学后,种过地,使过牛,帮人看过果园子。此后,便开始在县城摆书摊,开小图书店,颇有收益。没两年便娶妻生女。

当我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安定下来时候,他离了婚,揣着赚来的部分钱,踏上了“北漂”的火车。

老卫先是在京城一家出版社做业务员,干了几年,看到图书交易市场能来钱,便一头扎了进去。上个世界九十年代末本世界初,励志类的鸡汤文学、传记类文学流行,碰巧被他抓住了一两套好书,赚了一笔。赚了钱,他立马在北京的三环边上买了一套房,成立了一家传播公司,穿起了西装,打起了领带,抽起了雪茄,俨然一位书市大咖,奔走于各大图书市场投机钻营,淘书、签书、卖书。不少同学都说,老卫企图心太盛,怕是今后要吃亏。

几年后,由于物联络蓬勃发展,人们的阅读习惯转向移动端,电子书成主流,传统书市开始衰落。好几年没有老卫的讯息。

去年回乡,高中同学聚会,有人提起老卫。说他现在真安分了。老卫卖了北京三环边上的那套房子,用这笔钱在四环买了一套三百平的复式房,改建成音乐图书馆。楼上楼下天花版都是书,有纸质的,也有电子图物。图书馆实行打卡会员制,每天打卡免会费。不仅如此,馆里有咖啡,有香茶,管够。

馆里大多数的书,都是通过募捐过来的。据说是他抱着一大摞“收藏证书”跑作协,跑作者联谊会忽悠回来的。

不过,那家图书馆最终热闹起来还是靠老卫第二任老婆的智慧。卫太太是大学教师,教声乐的。她在图书馆旁租了一间教室教孩子们声乐、才艺;孩子的父母便进图书馆读书,各自安好。

老卫听从卫太太的建议,不断办起“读书会”、“品诗会”、“创作笔会”,还免费为草根作者开办新书上市会,免费为写作爱好者制作电子书并负责在线推广。卫太太还帮他请来大学教授开讲“王阳明”。图书馆后来又办起“中老年出国旅游外语班”、“中老年书法绘画班”……很受当地居民欢迎。

老卫将那家音乐图书馆命名为“天堂读书馆”。

我忽然记起老卫当年念高中时常说的一句话,“有书读,真好!”

对于大多数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而言,奋斗是对遗憾的救赎。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生就是一个圆上行走的过程,转个圈回来,初心未改。一如纸上天堂,芳华从未老去。

生活不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意和远方。

我想起前阿根廷国家图书馆馆长、著名诗人博尔赫斯,想起他在《天赋之诗》里说的一句话:"I have always imagined that Paradise will be a kind of library",大意是“如果有天堂,那里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终身生活、工作在图书馆的博尔赫斯,从图书馆中参悟宇宙、感受世界、思考人类发展的终极意义,以至于他就把图书馆称作“宇宙”。

对于“发誓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的求知者而言,若真有天堂,但愿天堂是图书馆的样子。魂魄所系,书香一缕,皓月长存。

 (首发《渤海风》2019第2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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