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教授一上早班,便阴沉着脸把公文包甩在了沙发上,以至于助理医生庄妍将泡好的一杯去火青柑茶端进来给他,也没能浇灭他的火。
“把夏主任叫过来,立刻、马上。”
夏主任是华西一家大型整形医院美容外科门诊咨询师,从上海入院一年,握着到院求美者手术分诊权。听说11楼的焦教授召唤,她连晨会都没开完便上了楼。
“说,你们为啥子一台手术都不分给我?”
夏主任一进门就遭遇焦教授一通劈头盖脸地问责。
“教授呀,您接诊范围可是大拉皮与隆胸类的大手术,这些手术近来少得可怜呀。”
夏主任立在办公室中央,扫了一眼挤满博古架的珠宝玉石,发现焦教授背后的墙上新挂着一副楷书大字“禅”,迟疑了一会儿,随即面无表情地回应。
“那为啥刘教授就有这些手术做呢?”
“焦教授呀,那可是求美者在网上点的名呀。”
“那为啥没人点我的名呢?”
“这……这得问营销部门呀,焦教授。”
“问……问……问个啥子,你娃儿每次都这么说,你们是不是看我老了,挤兑我,踢皮球吧?”
夏主任瞅了瞅焦教授那张气得发红、发黑旋即发紫却又无可奈何的老脸,想起因焦教授而起的那些医患纠纷,以及院长的叮嘱,她低了低眉,慢慢退了出去。
夏主任出门路过护士站,听到里面有几个配药护士在咬耳朵。
“知道不?夏主任又被传唤了。晓得这是第几次了?焦教授会不会患有神经病?听说好些年前就资产过亿,可为何一大把年纪还霸着手术室不肯退下来?”
“可不,72岁了!有今天没明天,指不定哪晚就过去了,要那么多钱干啥?”
“知道对面同行咋攻击咱吗?”
“咋攻击?”
“大姐呀,怕就怕您出了手术室,焦教授都出不来呢?!”
“啥意思???”
“笨蛋,这还不明白。一台大手术要站着工作六七个小时,焦教授眼睑皮耷拉到下巴上的人,你就不怕他拿刀错扎了自己,就不怕他站久了会抽风?”
“恶毒!太恶毒了!!”
前面的话夏主任没有听清,最后一句倒是入了耳。她不知道护士们在说自己,还是说别人。
她回到办公室,立即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电话。
“院长,焦教授今天又找我要手术了。能让焦教授办退休手续吗?”
“不行!”
“为啥不行,院长?焦教授有位铁粉上周来院闹得那么凶,咱可是赔了人家80万呢。”
“他是医院唯一的正教授,是医院的门面,又是医院的股东,他特别不愿退下来,谁让他退,他就跟你急,还闹退股,现在这事无解。等等吧,上头再做做他思想工作。”
夏主任想起一则新闻。说的是在南方城中村改造中获得巨额赔偿的农民,因不能适应无地可耕无田可种无事可做的新生活,竟然手执铁镰满城暴足,见人就求义工做,结果被送进了疯人院。
接下来几天,焦教授仍未排上手术,焦教授不再去问夏主任,也不再发脾气。他一天几次跑护士站,看手术排期,看手术医师一栏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做空班的第28天,焦教授没有去护士站,他病倒了。严格地说,他是晕倒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有人说焦教授是被夏主任气的;有人说,焦教授是因抽多了闷烟醉倒了;有人说焦教授当时看一堆古董看入了神,被摄了魂魄。
不管怎么说,焦教授的确被送进了省立医院神经内科抢救,诊断结果是“脑中卒”(也就是‘中风’)。经过溶栓,焦教授醒了过来,但全身除了眼神其它地方都不能动,且失忆失语。
医生说,焦教授黄金抢救时间只有60天。
焦教授不缺钱,据说光他收藏的古董就值六千万。焦教授的老伴与女儿都住在国外,获悉立马归国,并想了许多办法,但皆未使焦教授的神经单元完全苏醒过来。
入院第59天,焦教授老伴、女儿来到医院找院长,希望院长帮助,还承诺,谁能救焦教授,愿意转让股权,另奖50万。
当夜,院长召开紧急会议,召集与焦院长共过事的骨干医护人员共商良策。
“焦教授喜欢抽洋烟,用洋烟熏他……”
“借古董拍卖行的千年玉石勾引他……”
“找得道高人来唤魂,他喜欢研究道术……”
“用女人的乳房诱惑他,他是靠做注射隆胸发的家……”
“不,应该……”
夏主任最后一个发言。她咬着院长耳根,低低地说了什么,随后离会了。院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次日正午,人们看到夏主任去了一趟焦教授的病房。夏主任盯着焦教授的眼睛瞅了两分钟,尔后她腑下身,靠近焦教授耳根说了一句话。立即,焦教授松垮下来的眉动了,仿佛被做了牵拉悬吊手术;接着两眼放光,聚拢起来的神色半似惊怵,半是似亢奋,竟然张开大嘴“啊”出了声;最后,焦教授双手一拍床板竟坐立了起来。
夏主任走后不到半小时,焦教授不仅能说话,还奇迹般地下床走路了。
“奇了!真奇了!!太奇了!!!……”
焦教授病房里的人,国内外请来的名医大咖,以及获得消息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那么多名家都没辙,就凭夏主任的一句话。这也太扯了!”
人们议论纷纷。
无论如何,夏主任的确立了大功,救了焦教授。
按照焦教授家人的承诺,焦教授体力恢复后来院办了退休退股手续。次日,夏主任领到了50万奖金。
医院里的人都羡慕夏主任,都想知道夏主任跟焦教授到底说了啥。可夏主任以及知情的院长皆三缄其口。于是人们又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有神秘人报料:十年前,夏主任在上海做过注射隆胸手术。而给她做手术的医生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在上海开诊所的焦教授。焦教授给夏主任做的注射隆胸材料,便是今天已禁用的有致癌高风险的“奥美定”。夏主任因为那次手术,乳房严重受损,胸腔反复感染,后来不得不切除了大部分乳腺组织。夏主任也因此一直单身。”
“难怪!夏主任要整焦教授。可既有宿仇,又如何会救焦教授?”
“笨,焦教授未必记得起夏主任。那日夏主任故意腑下身子,让焦教授看到了那对残损的乳房,并且说,‘知道为何不给你手术么,因为你造的孽太多了!’焦教授因此大惊,而这恰恰正是焦教授病症的‘解药’。”
“是这样的吗?真是这样的吗?……”
不管别人怎么说,夏主任都不回应。
一年后,院长离任,夏主任随后离开,谜底解开。
原来夏主任给的解药并非如此,她在焦教授耳边讲的话无关仇恨,而是非常简洁的一句——“焦教授,您来大拉皮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