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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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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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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抹炊烟

【题记】

  儿子出生在阳春三月,十岁的生日转眼就快到了。我问他生日可有什么心愿?他想也没想地说,“就想吃一次‘柴火鸡’”……

 我一下懵了。在绿色环保争创宜居环境的大都市,在除污减排到要堵住汽车屁股的超级城市里,在电磁炉太阳能把持我们家巴掌大厨房的今天,吃腻了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海鲜沙拉披萨牛排,早已不识人间烟火的儿子居然想吃“柴火鸡”,这下可难倒我了。

 “我们家没灶膛,没大铁锅,没柴火,没烟囱,哪来的柴火鸡?就是城里大酒店也不一定能做出这道菜来。”

 他的母亲在一旁笑了笑,好奇的地问,“为什么突然想吃这玩意呢?”

 儿子颇为委屈地说,“女同学的爸爸上周带她吃过,在乡下,要远一些的乡下,同学说她看到了童话里会跳舞的炊烟,而且柴火烧的鸡非常美味,鸡汤里还有奶奶的味道……”

原来,儿子是想远在乡下的奶奶(因奶奶早逝,遂管他外婆叫奶奶)了。这次我没有笑,我被千里之外的故乡,被记忆中低矮的老屋,被母亲的厨房,母亲的柴火堆,以及厨房顶上那抹悠远绵长的炊烟所编织成的温暖画面牵动起来。

醉人的炊烟

故乡,醉人的炊烟在春天。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前,天色往往是最见清淡的。村邻尚在晨梦中,雏鸟便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在绿叶渐密的枝头巢穴里的探出了一颗颗小脑袋,黄黄的小嘴儿饥饿地等待着晨哺。村道边的桃林春意正浓,一朵一朵,一枝一枝,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紫,挨挨挤挤相互依偎着,争先恐后地吮吸着晨露;河边的杨柳伸展出一条条细长柔软的手臂,妩媚地梳着晨妆,指尖在清波里不经意地划出一道道水纹;旷野里是花的海洋,一坡一坡粉嫩的油菜花滴着清露,沐浴在春色中。

期待已久的朝阳冉冉升起,村落开始有了响动,一家家的大门次第开启,迎接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禁闭了一夜的鸡鸭饥渴难耐地从笼子倏地跳出来,欢呼雀跃地扇动翅膀奔向后院,冲向田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谁家的厨房开始有了打水、刷锅、切菜、生火做饭的声响,接着炊烟从灶膛地窜出,穿过烟囱,在屋顶上空袅袅升起,开始是淡淡的灰、既而灰白、最后是淡淡的白。一缕、二缕、三缕;近处,远处……整个村落完全苏醒过来。从田野吹来的清风噙着泥土与花的馨香,穿堂过户,在庭院里转悠之后,迅速爬上屋顶,挽住了炊烟柔软的腰肢,舞蹈起来,钻进桃林、竹林、柳林里,像云像雾像少女披着的薄薄的清纱,羞怯地缠绕在花朵间,浮游在枝叶上,在阳光的抚慰下藏不住的娇羞,道不完的情话,几经温存之后方才缓缓飘散,如一个甜美的梦境。

母亲做好早餐,七八碗稀饭、一盘咸鸭蛋,两盘腌菜摆上了桌。我们早已梳洗妥当。饭床前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端着碗出门转悠的……于是“呼拉-呼拉”的乐曲在每一户人家的厅堂里、院落里、门槛上、禾场边、田埂上次第奏响。

母亲永远是最后上桌的家庭成员,它要伺候那条跟了她好多年的土狗汪汪,汪汪一听见母亲的开门声就醒了,等母亲进了厨房更是摇着尾巴、缠着进进出出,在腿脚边打转转。我们用餐了,它就半蹲在桌边歪着脖子眼巴巴地瞅着,哼哼叽叽的,一脸的可怜与委屈。

故乡的春天,只要没到插秧的时节,大抵还是清闲的。吃完早餐,男人们脱下冬装扛着铁揪去田间看看落地的谷种芽发得如何,瞧瞧返青的麦苗长势如何;女人们穿着花布衫到后院给菜畦松松土,给前些天种下的蔬菜瓜果苗儿施施肥,浇浇水,或者一手抱了满盆要浆洗的被子与衣物,一手拿着棒槌走到池塘边、小河边,一溜烟蹲在石板上捣衣;下了学的半大青年则甩一件夹克在肩上出门放牛;孩童们则套着小棉裙,系上丝巾,背了书包,撒腿就往校园跑。

炊烟在何时起落,在我的故乡那是有讲究的。

“水竹遮藏自一川,日高茅屋始炊烟。”

春天里,孩子们上学,放学,炊烟都很守时。若是过了时辰,就是不守饭点,那就说明这家女主人要么是生了病,要么与男人在家吵架,要么是懒虫;若是炊烟提前升起,说明要么是来客了,要么是有了新活路,要么是打算送亲人出远门。

因此,不用进屋,不用见人,看炊烟便能看出一户人家的心情、性情,就能估摸到这户人家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炊烟,即便是在春天,不同的时令,不同的天气,不同的气温环境,姿态自然也不尽相同。

清晨,清风徐徐,炊烟便像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梦幻而羞涩。在清淡的光影中,飘忽迷离,旖旖旎旎,幻做一件梦的衣裳。

晌午,树静,风止。炊烟似一位轻狂的后生,一柱腾空,遒劲而奔放,从淡淡黑蜕变成淡淡的灰,远望云是灰白的,炊烟也是灰白的,炊烟与在白云共舞,化成一片流云。

傍晚,万鸟归巢。炊烟如同一位妩媚的少妇,温顺而多情。此刻,村邻们、孩童们裹着熏香的和风一步步向家的方向挪近,一缕炊烟斜斜地飘舞,与落日的霞光交相辉映,镶嵌成一道西天的彩云。

 春天的风里溢着浓浓的百花香,沐浴在清凉的春风里,走着笑着呼吸着,就会让人沉醉。春天的炊烟也透着淡淡的五谷香,看着盼着回味着,就会让人陶醉。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这种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象,也只有在春天才能见到。


恼人的炊烟

在故乡,乡里乡亲几乎都保持较好的邻里关系,因此家里的钱、米、农具等都能借,但有一样东西村邻们从不向人借,那就是——“柴禾”。因此家里似乎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柴禾。许是“柴”有“财”意,借柴犯忌讳。

“柴禾”就是生火做饭的基本燃料。有田里稻谷收割上岸后打下来的稻草、麦杆,有田梗上小山坡下秋草枯萎后割回晒干的“茅草”,也有枯死的树枝、无用的木材、树兜等。不同的柴禾做不同的饭菜,这可是有规矩的。

记忆中,我们家曾缺过柴禾。那一年大姐出嫁,我十岁生日。两场喜宴烧光了家里的紫禾。母亲便带着父亲、二姐、三姐一道去了小姨家割柴。小姨住在二十里外的深山里,那个年代,山林保护得较好,山里有着丰富的柴源。野草、断木,残枝满山漫野。若是家里缺柴火的都会往山里跑。

家人在山里往了一个月多月。回家的时候,父亲用“东方红”拖了满满一车柴,可就在回家途中下起了大雨,柴禾受了潮,还没等晒干,农忙时节就接踵而来。

那个戴着大草帽,坐在树阴下都汗流颊背的夏日,下厨房生火做饭对于忙碌在农田里的村邻而言,就是一种折磨。谁都不愿意走近厨房。好脾气的母亲在厨房里生着受潮的柴火,饱受着烟熏火燎,被折腾得生了热病,一连好多天头晕脑涨下不了床。

那时村里人住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土屋,青瓦盖的屋顶,密封性本就好,漏雨十分正常。堆在屋檐下、柴禾间、厨房里的柴禾一旦被雨淋湿,结果可想而知。不过,即使柴禾没有受潮,但遭遇绵绵不绝的雨水天气,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雨水产生的雾气堵住了屋檐上的瓦缝,浓而黑的炊烟便会在灶膛里打转,即便侥幸穿透烟囱,也会被雨水压制,在屋顶上空盘旋。往往不用一会儿功夫就会败下阵来,像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羞愧地钻入低矮的灌木丛,满地乱窜;屋里屋外烟雾弥漫。

遇到这种情况,再好的柴禾也烧不出香喷喷的饭菜。不仅如此,烧出来的食物还时时是半生不熟。

厨娘们一边用火剪使劲地掏空着灶膛里的灰烬,一边怨着这天气,自然对着当家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好心情。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炊烟满地跑,天气好不了。”说的就是雨天生火做饭的情景。

最恼人的炊烟在雨季。


温暖的炊烟

 最温暖的炊烟在冬季。

故乡属常绿阔叶林与落叶阔叶林的交护地带,到了冬天,西风渐紧,白杨、泡桐、老槐树、枣树、桃树等抵挡不住西伯利亚的寒流的侵袭,黄叶辞枝,随风飘零。在垄头,在陌上,在村落周遭落叶沉积,枯木遍地,满目萧瑟。

在清冷沉寂的日子里,炊烟给了村落带来了生机,带来了温暖的气息。

这个季节的农事主要是种麦子,种油菜。男人在地里犁着责任田,新翻过来的泥土有不少被犁伤的泥鳅、黄鳝,有的完好无损,尚在冬眠中。男人便欣喜地将它们收拾进挂在犁尾上的塑料袋中。餐桌上也便多了道浑菜。等犁好地,整好田,男人在前面施着肥,女人便端着一筐种子在后面播撒。

如果遇上面积大耗时久的地,还未到饭点,男人便把装满泥鳅、黄鳝的塑料袋交给女人,催促道,“快快回家做饭去,要到晌午了。”

女人应着,带上筐到田边自家的菜地里,迅速抓上一大把青菜、大蒜,或扯上一把红萝卜便往家里赶。

等到了晌午,男人一边扬着鞭子使牛,一边扭头向村口张望。一旦看到浓密的炊烟从自家屋顶上冒出,男人心底便腾起一股温暖的味道。这说明女人在烧着树枝儿,烧着浑菜,兴许还有肉呢。男人便想象着小木桌上摆出的一盘盘贼香的菜,寻思着昨晚还剩下的那半瓶烧酒,心里美滋滋的。等着女人在村口拉长了声音喊,“林林爸爸,回家吃饭了……”,或者听不到喊声也不打紧,男人只等这炊烟一落便歇工回家。那刻再辛苦再疲惫,脚底也会像生了风般的轻快。

可要是过了晌午,仍不见炊烟的影子,男人便有些不耐烦了。人会饥肠辘辘,牛也有生物钟。过了该喂牛草料的点,饿着肚皮的牛那是赶都赶不动的。男人知道,男人也没办法。于是急急地回家,脚还未迈进门槛儿,便嘟囔着,“这是么回事,跟谁置声呢,冷火罢烟的……”;

“哪那么快,昨天没见缺柴禾了,拾柴禾去了,别急,米马上下锅………”

女人们这时候尽管找着借口,但自知理亏,是断然不会去惹恼男人的。若是家里有孩子在村里上学,不用说,这会儿大抵会噘着嘴儿,立在灶膛边,盯着锅里,不停地催促,“妈,好了没,好了没……”

女人只能陪着笑脸。等饭菜上了桌,这气也都会消了。留下的只有温暖。

 不过,田里的活忙碌起来,也有女人热好剩饭菜早早送到田里去的。但晚饭常常是夫妻一道回家做。女人在前面挑着家具、蔬菜,牵着牛,男人扛着犁铧,拎着剩下的小半袋肥料,嘴上叼着支烟,慢慢跟在后面。男人的后面还有一轮忽忽西沉的落日。

一进家门,男人便担着桶去挑水。挑完水,便给猪牛喂食。女人擦把手脸,系上围裙,戴上方头巾,便一头钻进厨。男人安顿好牲口,便一屁股坐到灶膛前的小木凳上给女人添柴禾。男人若是饿得不行,添柴禾的效率自然就会提高。急得女人发脾气,“小点火,小点火,饭菜都给烧和了。”男人则咧了嘴,嘿嘿地笑。

若是到了雪天。家里就更温馨了。

雪天是村邻们最闲的时候。男人们窜窜门,找上几人玩玩扑克牌,搓搓小麻将,或者下象棋;孩童们放了学或放了假,便满雪地里跑,整个村落都是天真烂漫的笑声;女人们则与邻家的媳妇儿或相处得来的姐妹们,以及老太太们,聚在一起拉拉家常,听听老人们讲讲村里的陈年往事,或是议论着谁家姑娘该说婆家啦,该给谁家本分的小伙儿说说媒了……

聊着聊着过了钟点,女人们便会关上话匣子,冒着雪花,冲进屋里的厨房。等到一条鱼,一两斤豆腐下了锅,香味从锅里浮上来,扑进女人的鼻子里。女人想着一家人亲亲热热围着火炉吃饭的情景,再冷的天心里也有了暖意。

这时候,无论大人小孩子跑多远,无论在做什么,只要望见自家屋顶上的炊烟,不管是浓烟、白烟,不管烟柱子是扭扭捏捏、摇摇摆摆,飘飘荡荡。那刻,炊烟就是时钟,就是铃声,就是回家的信号,就是温暖的感觉。不用喊,大人小孩便争先恐后挤进家门。

若是男人孩子还没进屋,女人便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在自家屋檐下喊。若正好遇见过路的村邻,凭他是谁都会热情地招呼上几句,“吃饭没,我们家烧了鱼,香着呢。雪天冷,进屋暖和暖和,吃个便饭吧……”


幸福的炊烟

故乡的炊烟在某个时候,也会长久地升起,有时会持续几个时辰,或者断断续续一整天,甚至好几天。

这种情形首先是办喜事。比如说“嫁姑娘或”娶媳妇”。办喜事那天,屋里、禾场里都是人,都是到贺致喜的亲朋友好友。庭院里、厨房里,到处都摆着大案板,摆着鸡鸭鱼肉。光帮厨的女人就有六七个。

家里办喜事,女主人自然是不可下厨的。掌勺的权利要交给从十里八乡请来的老乡厨。老厨师一般会提前一晚来,与东家一道协商量着宴席的菜谱,安排着帮工的人准备好菜料,常常要忙到深夜。次日天没亮,老厨师就得早早地来,在院子里支起几口大锅,添上半锅水,上面摆上大蒸笼,用劈好的木材烧着。负责生火添柴的人那是村里有福气的,主人家得给红包。

厨房是主阵地,先做什么再做什么,一切都得听厨师的。厨师的主要工作,除了掌大勺,还要查看菜料配得如何?查看灶膛里的火苗旺不旺,到没到火侯。做大盘子菜,什么时候添柴,什么时候减柴,那是不能含糊的。

村落里,只要有户人家办喜事,整个村庄都会弥漫在欢快的节奏中。按乡俗重大喜事一般会持续两三天,唢呐作为营造喜庆氛围的工具,自然不能停下来,炊烟更是不能停。于是一道浓黑粗壮的炊烟不知道疲惫地与唢呐声应和着,变得生动起来,热烈起来,摇摆起来。村里的小孩子只要闻着炊烟味儿,就会馋得直流口水。

而比办喜事更加浓烈些的就是“过年”。

记得儿时我们家过年,母亲会把厨娘的角色让给几个姐姐们。二姐,三姐都会几样拿手菜。因此会与母亲轮流掌勺。连平日很少进厨房的父亲也会露上一手。不会做菜的大姐便只有生火添柴的份了。

有负责做板票炖鸡的、做鱼头豆腐的,做粉蒸肉的,做香辣排骨的,做红烧牛肉的,大厨们便忙碌开了。至于最后一家团聚,议论谁的火功好,谁的菜肴味道好,母亲一例回答,“都好,都好,都不赖……”。遇到谁做把菜烧出了和味儿,母亲便打趣道,“和了吗?真和了吗?那就好,来年咱家有财呀!”……

除夕的早晨,谁家屋顶上只要冒出热气,还没等粗壮的“手臂”伸出来,便会有人传播开来——“谁谁家烧年饭火了……”接下来,不是一柱、两柱、三柱,而是十柱、二十柱,上百柱;不是一个村落,两个村落,而个邻近的十来个村落,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沸腾了起来,此起彼伏。

一排排亢奋的炊烟,如同音乐一般。有长的短的,有高的矮的,有浓的有稍淡的;有一飞冲天的高音,有到上高处徐徐减缓的中音,也有打着尖儿冒着淡淡余热的低音……不管怎样,那刻如果你在我的故乡,你站村落的高处,如果你仔细品味,仔细聆听这宏伟的乐章,你感受到的将是宏大无比的交响乐,将是激情四溢的摇滚旋律。

在这旋律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但满满的都是欢喜的节奏,浓浓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寂寞的炊烟

在故乡,我见过最寂寞的炊烟。

那是村东头的一户人家。说是“户”,其实只是盖着油毛毡与半边青瓦的三间房而已。向西一间分成两半,一半喂着猪,一半用来做厨房;东间是卧房;中间是饭厅,兼放农具。屋里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屋里只住着一个人。他叫安。

他的房子或许只能遮点风,谈不上挡多大的雨。他在兄弟中是排行最小的儿子。他父亲前几些年故去,兄弟们分了家。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难处。原来的老屋是土坏房,拆来拆去一把灰,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材料,兄弟自立门户后自然要拆走一部分,最后他分到的不过是些断瓦残梁。

房子是他用积攒的钱买红砖盖的。挣点钱就买点砖,买点石头。前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他跟他父亲学过泥瓦工手艺,建房的工钱就省下了。记得他的房子是过完年后的正月建的。他自己下墙脚,自己测量,自己一块砖一块地挑到屋场里。水泥、沙子不够,他就用泥土掺着用。这么小的房子,似乎不需要请什么人,何况他也请不起。在上梁盖顶的时候,他的兄弟们过去帮了几天。

一幢两屋的小洋楼建好墙体一般仅需十多天,而安的小房子前后约莫花了二十天。我不知道他一砖一砖修建房子时是怎样的心情,我想他是喜悦的,或许也是孤独的。

 他是我的发小,比我稍大,为人憨厚,做体力活路从不偷懒,谁请他他都会帮忙。他帮过我们家不少的忙。我不在家时,大哥一个人做不了的体力活,总会去叫他。而有时恐怕连饭菜都不曾招待过他,更不用说工钱。

 厨房的灶据说是他请人打的。这种技术活一般人是做不来的,他因此花了一两百元。那可能是他当时能拿出来的全部,可见他对生活仍充满感念与期待。

他自己拾柴火,自己做饭。在地里疲了累了饿了,自己回屋做,也不管什么饭点过没过。因此,大多数时候,村落里只有他的屋顶上独自冒起一缕炊烟。那炊烟很白,很细,很短,也有些冒冒然,有些慌里慌张,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喜欢煮稀饭吃,一两碟咸菜即可。一个人也用不着做过多的菜,也不用常常煮上一大锅米饭,没那个时间,或许也没那个心思。即便煮了,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吃,吃不完还得顿顿热着吃。

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厨房跟普通人家一样,顿顿都冒着烟,都是热的。至于烧什么样的柴禾,做什么样的饭菜,别人管不着。

安独居了不少年,早过了婚龄。可家徒四壁,房不像房,谁又愿把自家的姑娘嫁给他呢?什么的心情做什么样的饭,安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安后来从外村娶了房媳妇回来,媳妇有些木讷,也不窜门,村里人说好象不太像正常人。接亲那天,安请了一两桌客,可那腾起的炊烟,远远望去,似乎并没有喜庆的味道,反而有种淡淡的哀愁。

安的寂寞的,安家的炊烟也是寂寞的,即使他娶媳妇的那天,安与炊烟也大抵是寂寞的吧。

安后来迁走了,迁到了其它的村落。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后来坐车去拜访远房的亲友,有了新的感悟。车窗半开着,偌大的山林空旷无人,黄昏时分,我看到了一缕炊烟,带着寒气游弋着,孤零零地变成雾变成云。那炊烟是从山坳里的一个小木屋里冒出来的。

一户人家的村落是清冷的,一个人的家是孤独的,炊烟自然也是最寂寞的。


远去的炊烟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离开故乡,外出谋生,城里没有炊烟,炊烟自然离我越来越远。我与妻子结婚那年,回乡办过一次婚宴。因为行程紧,仅办了一天,邀请了十多桌邻里亲朋。那是我们家老屋的厨房顶上最后一次升起粗壮而浓烈的炊烟。

老屋不见炊烟二十年了。

我所在的村落,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做生意,开始是一个一个,然后是一对一对,慢慢地出门早的也带走了小孩。一年难得回村一次,村里便只剩下了老人。村庄也开始荒芜起来,留守的空巢老人们起初坚持了一段,最后也放弃了。早没了当年砍柴禾的那份好精力,当年收割庄稼的那种好体力。便只能听从儿女的安排,用起了电磁炉,小媒气罐。在厅堂里支起,做做简易的饭菜,自然也用不着进厨房了。故乡没了炊烟,也就没了生气,没有魂魄,变得十分的清冷。

炊烟生处是故乡。曾经,炊烟是故乡一座古老的时钟,是一曲荡气回肠的交响乐,是一抹飘荡在心灵家园的天空白;是故乡的呼吸,是村落的脉博,是灵魂;是母爱亘古绵长的呼唤,是不归的游子斩不断的乡愁。如今,关于炊烟,正渐渐地走进历史,一步步夹起回忆录,成为梦里的一道风景线。

【后记】

 我与妻答应了儿子,在儿子的生日那天,我们带着他去城外的“农家乐”吃一次“柴火鸡”。一家人好好亲近一下久违的人间烟火,再见一眼将要被遗忘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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