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彬
买第一套房时,因为是农村包围城市的过渡型二手房,因此住房面积不大且选了西头五楼。邻居是位三十多岁的全职太太,她丈夫在南非做生意。我们两套房阳台相连,彼此隔一层轻薄稀疏的防盗网。我们看房时碰过面,女邻居那种看外乡人的眼神,让人很难忘却。
邻家女带着一个上幼儿园的儿子。每到周末,儿歌便一串串粉墨登场,先是《拔萝卜》,然后是《熊出没》《喜洋洋与灰太狼》等动漫主打歌,歌声嘹亮,先声夺人,鱼灌而出,破门而入。接着便是肚皮舞、钢管舞配上摇滚劲爆曲,势不可挡,激情飞扬。末了,钢琴版命运交响曲压轴,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催情催泪。音乐一停便是摔杯子声——“你爸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种……”河东狮吼之后尾随着放大的哭泣声。
妻说,还让不让人活?难道小区物业就不管管?我想,刚搬进来就告邻居的状怕是以后更难相处,先忍忍吧。况且,谁家没个烦心事呢?妻说,邻居是一个长期没有男人疼爱的女人,心理本来就不太正常,还带着个一个不省心的淘气鬼。你瞧好,这病灶好不了,得看医生。
忍了一段时间后,歌声、琴声、吼叫声不仅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嗓音越来越慷慨激越。妻忍不住抄起晾衣架,狠狠地敲打邻居的阳台。
接下来一段时间,音浪调小了些。妻说,是不是晾衣架起作用了。我说,可能吧。城里人可是讲文明的,怎么会像咱这乡下人呢。妻说,未必。
妻果真料事如神。没几日我们下班回家,便发现隔壁阳台多了样东西——大花盆。那是两大盆带刺的三角梅,深紫与火红的花束像女主人的情绪一样矛盾地统一在一起。枝繁叶茂的三角梅成功地将阳光阻挡在了我们家“国门”之外,我们家沿海开放地区成了阳光不到的“第三世界”。再接下来,我们家晒在阳台上的衣物不是坠楼,便是被三角梅刺破了洞。
我与妻是上班族,白天基本不在家,也没有时间养花种草,因此我们家阳台空空如也。而邻居家可就不同了。没多入,一盆盆海棠、月季、茉莉占领阳台,绿萝与爬山虎更是毫不客气地攻占了高地。这些长藤植物有个特点,就是不懂收敛,哪里有空便往哪里钻。没多久,它们僭越了。我们家阳台成了邻居家的大舞台,成了“番属国”。
绿植虽然是外来入侵者,可毕竟净化了空气。何况来者是客,我劝妻善待它们。让它们暂住在我们的阳台、墙壁。妻见绿植长得可爱,还给它们喷水、扎架、固藤。而“三角梅”长长的枝条像无数双手臂耀武扬威地穿过防盗网,长驱直入,强势入侵我家领空,露出尖刀般的刺,野蛮且傲慢地示威挑衅。不到两个月,山河破碎,群魔乱舞。妻忍无可忍之下挥动大剪刀,几个卡擦,修齐治平,不见天日的阳光一下子获救。
这事没过多入便到了中秋国庆,我们出去旅游几天回来,发现阳台“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而且鸟雀云集,群萤乱飞。原来,邻家女切掉了绿植的命脉。
妻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垂泪。一年后,我们卖掉了这套房,也告别了把心藏在暗处的“芳邻”。迁去了一个新小区。
新小区八幢楼,系清一色一梯两户八层高的小洋房。周边学校、酒店、卖场配套齐全。特别是医疗资源,堪称高配。用妻的话说,那是一个文明程度颇高的新兴发达“国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阳台,还是背靠背。为搞清邻居是否合拍,妻在购房时先挑邻居再选房。售楼小姐一再拍胸保证,买我们家隔壁的是一对留洋归来的丁客夫妻,不吵不闹,妻才放心。
新房与上一套相比,除了面积翻番,还有个压倒性优势——就是阳台面积高这16个平方,妻对此十分得意。新房装修时,妻还几次到对门去摸底,向施工人员打听业主背景。为确保自家空间不受侵犯,我与妻在阳台设计与规划上花了不少精力。特地把阳台做了半封闭式隐形玻璃设计,既采光又通风。我们都想把这套房作为迁徒的最后一站。
为让阳台显示读书人家的人文情怀,妻不仅买了吊兰与太阳花,还买回来了一套红木餐具,一个小书架。喝茶、读书,情调油然而生。
装修完3个月,妻便催着定乔迁日。于是元旦节前夕,我们在酒店摆了几大桌,高高兴兴地庆祝了几天。邻家比我们家早装修完却一直没入住,整层楼整悄悄的。妻想,这下可高枕无忧了。
元旦节早晨,我在妻的尖叫声中惊醒。原来,两只猫咪突破了阳台门的防守,闯进卧室占领了妻的枕侧。其中一只有着硕大的头,短短的耳朵,小熊般瞪大眼瞅着妻;另一只吨位虽不大,眼睛却泛着绿油油的光。两只毛色一黑一白,乍一看,令人发怵。何况两个小家伙伸长嘴正试图唐突妻娇嫩的脸。妻立马翻身下床,拎起拖鞋投入战斗。两只猫咪被妻堵在房间里,上窜下跳,叫声凄厉,最后跳出窗户翻过阳台灰溜溜逃窜回家。
这事没完。节后的一个早晨,邻家阳台乍现“三角梅”。但见三角形叶片热烈地拥抱着,在风里招摇。三角梅旁立着位葫芦状的年轻女子,背影婀娜,遮着了身前的的半边画架。画框里有张未完成的裸女素描,准确地说应该是自画像。女子一头金发,小山似的挽起;一件深绿蕾丝镶空睡衣包裹不住傲娇的臀,将大半肥美的领土放弃了;后背心型拉链仿佛在战场冲锋,攀越一半便滑倒在雪山上,想撒退又不敢,于是进退两难地窘着那儿。一只小花猫趴在主人的肩头求宠,毛茸茸的小尾巴顺顺地垂下来。阳光企图一寸寸入侵她的肌肤,却随着女子手臂与腰身不规则地游移,左冲右突,无处躲藏。
那是一个性感的场景,那是一个失火的花园,那是一个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山谷,那是一处陷落了也不敢收复的失地。我没让妻看到这一景,我怕她受不了。
后来,我们去三亚秋游,在海天盛宴附近一处海边酒吧,见到了门前开得红红火火的三角梅。花盆花硕大无比,一左一右娇俏挺拔。它们丰茂的体态被园艺师精心修剪成了葫芦状,三米多高的S型身材左右逢源,得龙望蜀,顺着屋檐攀上屋顶,像一对扼杀眼球的青春美魔女,火辣辣的姿态让你不敢仰视。
酒吧是海盗船造型,店内外没有发财树,没有迎宾小姐,没有灯红酒绿,甚至没有侍应生。室内暗淡的灯光下陈列着几艘游艇模型与出海装备。智能机器人为我们端茶倒水,鞍前马后。我们在那儿上完一节游艇出海规范操作培训课,便上楼顶小憩。妻端着一杯热咖啡立在三角梅的枝叶边,说她见到了最霸道最狂野的三角梅。我笑了笑,走上前去,在三角梅“腋下”发现了几乎被遮挡住的店招。
这家酒吧有个很火爆的名字——猎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