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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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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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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陪我,就长大了

我曾与上三年级的儿子有过一段对话。那是我接他放学回家,替他背过书包,我们并排走进小区的大门。同行的还有一对父女,女儿大约六七岁,应该是一年级的小朋友。儿子忽然扭过头扬起脸问,“爸爸,你何时走?”那一年,我在贵阳一家医院工作。正打算从哪里离职前往广州谋生。

我告诉儿子,“爸爸可能后天就得走了。”

儿子低下头下,“爸爸,你能不走吗?在福州也能找到工作的吧?妈妈不是找到工作了!“

我想想,摸摸儿子的头说。”爸爸再干一年就回家。我们得买个大点的房子,有两个卫生间的,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个吗?“

没想到,儿子说,“我也可以攒零花钱的,攒个几年,买卫生间的钱应该就够了吧。你不必操太多的心。”

我笑了笑。“好。买两个卫生间就承包给你了。”

儿子十分得意地点了点头。

那是儿子唯的一次,央求我回家。

我居然都没有问,在没有爸爸在身边的日子,儿子在学校是否有人欺侮?学习是否对付得来?有没爸爸陪着打球、游泳、跑步是不是很孤单?

我缓缓地落在了后面,我看见夕阳正斜斜在抚摸着儿子的后背。抚摸着背上衣服的折痕,抚摸着儿子漆黑的头发。我发现儿子壮实了许多。那次回家,我不断地给儿子夹菜,陪儿子下跳跳棋,陪儿子斗地主,陪儿子跑步……可以辅导儿子做作业时,发现他太多基础功课都没掌握,学习严重跟不上,我没忍住打了儿子。打完后的当晚,我十分自责,我想过留在福州工作,可是福州工资没有西部高,一个打工仔要在城里扎根,老婆孩子花十块钱都要掂量掂量,我很难想象这样物质贫乏的家庭能挺多久。 “贫贱夫妻百事哀”。想着想着,我久久难以入眠。

儿子从此再也没有央求我留在福州的话。

那些年,我先后在浙江嘉兴、重庆、湖州、成都、贵阳等地辗转,生活十分不安全。我后来去了广州工作。在广州一呆就是几年。

以前都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回家,儿子好象不都认识我似的。妻子觉得旁边多睡了一个人还不习惯。我仿佛成了多余的人。

而每次回家,假期就是每月积攒起来的四五天时间,逾期老板就昨扣工资。四五天时间中飞机往返就得去掉两天,在家实际上只能呆到两天。带着妻子、儿子逛一下超市,买一下菜,做一两顿热乎乎的饭菜,时光就消耗殆尽了。

陪儿子聊天,游戏的时间少得可怜。儿子的学习基本上顾不上。回家的当晚,儿子总是把积攒了几个月的愿望要求我兑现,于是陪玩积木、拆纸船,角色扮演等成了我回家第一课。有时候儿子玩着玩着倦了,就睡在我的腿上,直到妻子来喊醒他。

我不管在哪座城市,每次回家都会给儿子带一些玩具。比如无人直升机、能用长长的细鞭子抽的陀螺仪、弹弓、悬浮磁铁、玩具枪、高尔夫模拟球杆……他每次都一声不响地收起来,可不见他玩会过。常常在书柜的格子里发现它们被损坏的踪迹。

每次回家,我有个习惯,将满满的一箱东西当着儿子的面找开,分门别类地给妻子与儿子。儿子从开始守在我旁边帮助清点,渐渐地不再关注。

以前,我上飞有妻子、儿子提醒,下飞机到坐上大巴车途中,儿子到少来电两三次询问旅途是否顺利,多久能到达。我每次到小区都能见到守在门口儿子,儿子不喊人,只是一声不响地从出租车上给我拎行李。途中,儿子常说的第一句话,“爸爸,妈妈在家里给你准备了你爱喝的稀饭。“再长大些,这句话换成了——”爸爸,我在家里给你求熬了你爱喝的稀饭……“

第一天结束,儿子洗漱过多毕吃早餐。我们开始玩游戏,玩着玩着儿子便停下悬在半空的棋子或者游戏牌,冷不丁地问坐在地板是的我,“爸爸,你下次什么时候回家?”

儿子每次这么问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我回家的时间一般在月末或月初。做医美的营销策划与经营管理,每天都得拼咨询量,拼上门量,拼成交量,拼业绩……也只有月末业绩完成,或者月初业绩尚有几天可以喘口气的时间。这个时间便成了我回家的时间。可有时候碰到旺季,碰到院庆月,明星活动月,时间就不太固定了。有可能一边几个月都得加班加点,下面的员工不回家连着轴转,当领导的自然不能搞特殊,而且向老板也不好意思开口。

因此,儿子每次问,我就只能大概说个时间。

而一连几次,我说的时间都超期,儿子便不再问了。

其实,在“暂住中国”、“大国空村”的历史大背景下,奔跑在沪杭线、京广线、广九线,奔跑在家与单位的人非常多。双城恋,双城记的爱情、婚姻几乎是一种常态。

可每次瞥一眼儿子那天真无邪的眸子,每次看到接我的儿子个头一天天长高,每次看看儿子背转身去匆匆忙忙地往家门口奔,每次看到儿子拿着小枕头,想要钻进我们的被窝,想要陪着我度过假日的最后一宿,每次抚摸着猫在妻子与我中间,睡得十分安稳与香甜的儿子的脸,我心里都特别难受。我回家的第一晚,儿子就光着脚丫子,拿着小枕头要与我们同睡,可总是被我无情的拒绝,看着他离去后的伤心样,妻子就跟着去安慰。因为长时间的离家,第一晚我要留给妻子。我真想多陪儿子一晚,也想多陪妻子一晚,可时间就那么多。若是第一晚是夫妻的甜蜜日,家庭的幸福日,那么第二天,便是妻子的发难日,家庭的冷战日。妻子每每因为儿子在家种种的表现,因我做爸爸的缺位,养就的诸多毛病,因为儿子的教育争吵起来。或者是因为夫妻长期不在一起,生活细节的改变而争吵,或者因猜忌与不信任争吵,或者因对各自老家发生的事情执不同意见而争吵。当然这次争吵一般到第四天要离开的一晚结束。

因为有儿子的加盟,有儿子那不舍的泪水。有儿子的那句——“妈妈,我们安静的呆一宿吧,爸爸明天就要走了。”

儿子一次上体育课,让课前儿子做预热——立定跳远。儿子想在表现得出彩,于是他训练从楼道的台阶上往下跳,五级的台阶,儿子没能跳到地面,摔折了手臂。儿子不敢出声。整个体育课也没有上,等老师与同学发现送校医务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卫生员初步诊步粉碎性骨折,必须立即送往医院救治。从未受过大伤的儿子因疼痛难忍且无助,老师拔通了妻的电话,儿子在电话第一句话居然是——“妈妈,救命!妈妈,救命……”

我听到妻在电话里讲述这起事故的经过后,流下一个父亲内疚的泪水。

儿子上五年级了。有次考试,语数英都挂了科。妻在电话抱怨,“每次打你电话,你不是在开会,就是准备组织开会,你怎么就那么忙呢?你作为爸爸,什么时候关心过儿子? 念初小时,你说不要紧,儿子不笨能跟上来的;眼见马上要初考了?你说这样的成绩能上吗?儿子听不懂老师讲的课回家找妈妈;受了伤受欺侮不敢说,肚小怕事没安全感,最后还是找妈妈,儿子没有任何爱好没有任务志向,如果培养爱好还得找妈妈;儿子生理期马上要到了,引导与教育这事还要找妈妈吗?那儿子还要你这爸爸干嘛。”

儿子也在电话里十分愤怒地冲我吼道,“爸爸,你别回家了,反正你爱赚钱,你就把赚的钱寄我们就行了……”

听完,我开始反思。我在外打工赚钱养家,每个月按时把赚的钱绝大部分都寄给妻子。工作要求我必须对单位负责,对员工负责,对每一天的业绩进度负责。老板每月发我工资,要的是敬业奉献的员工。如果工作做不完,就得无条件加班熬夜,就得完成每天的目标任务。因为工作,我没法回家,没法回家陪老婆孩子,没法天天守在妻儿的身边。老板买断了我的时间,我出卖了时间。为了回一趟家,我每周都不能休息,回一次家,我把时间的一半花在路上,每次一上车就是最幸福的看书睡觉的时间。而每次回家,我得面对妻子的眼泪与抱怨,面对儿子的不解与沉默。我得下厨房做饭,我得做全屋的卫生,我得抽上一小会时间陪一下快不认识我的儿子;回到单位还得加班加点不休不眠地干工作。我竭尽全力,心累,身体更累,我累来累去还不是为这个家,为了这个家庭的未来,我难道有错吗?

妻在电话那端不语。

此后,为不影响工作,我们改用微信或者语音留音。

再之后,妻子辞了职,专职辅导儿子的学习。而我似乎更忙了,忙着出差,忙着赶飞机,忙着应酬,忙着准备一场场的会议,忙着……

我就这样忙着,儿子也再没给我讲过他学校与班级发生的故事,包括难解的数学题,难懂的社会关系问题,难说的关于男人间的悄悄话。

我曾多次答应过妻子儿子,再干一年,我们新房子的首付款就够了;再干一年,我们的房贷就快付清了;再干一年,我们就存够孩子念大学的费用了;再干一年,我们就攒足夫妻养老的生活费了……

就在一年一年的目标追赶着,我一次次地错过了儿子的童年,错过了儿子需要一个父亲陪伴的年龄;错过了儿子一次次的家长会;错过了回家的日子。因为加薪,因为调岗,因为升职,因为……因为太多无法回家的理由,我一次次失信于妻子,失信于孩子,失信于自己。

我一错再错,回家变得没有了归期。

儿子过小学最后一六一节时,我请了假回家陪儿子。想弥补我12年的亏欠。我们一家三口看完电影《羞羞的铁拳》出来,儿子瞅着店里的冰淋淇林流口水,我给儿子与妻子都买了一个。儿子吃完,对我说,能陪我打一次篮球吗?我知道儿子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一周10元生活费,5元零花钱,据说是班上零花钱最少的学生)买了一个篮球,每天只是摸摸,却一次没有上球场打过。

我本想拒绝,因为我得赶紧回家用电脑给单位的同事发份邮件,他们等着我的决策。儿子一抹嘴上的奶油,抬起头望着我怯生生的说,“爸爸,再不陪我,我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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